第一章 钢铁之翼
张伟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模拟舱全息屏，而是一张油腻的木桌，一盏昏黄跳跃的煤油灯，灯下压着一张泛黄的航线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勾勒着陌生的标记——杭州、笕桥、上海。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浓烈气味。
他低头，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的划痕，套着一件磨损得露出内衬的棕色飞行夹克，袖口沾着黑乎乎的机油。
这不是他的手！
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弹片，疯狂撞击着他的脑海：代号“枭龙”的王牌飞行员张伟，最后一次高G力过失速机动改出失败，模拟舱警报凄厉……紧接着，是另一个名字，另一段滚烫而悲壮的人生——高志航！
中国空军第西大队大队长，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大队长！
高大队长！”
一个急促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声音撞开门帘，一个满脸汗水和油污的年轻飞行员冲进来，眼神里满是惊惶，“虹口！
小鬼子动手了！
炸弹落下来了！
指挥部命令，全体紧急升空！
是九六式，好多！”
轰！
仿佛印证着他的话，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极远处滚来，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不是模拟！
是真正的战争！
1937年8月14日！
淞沪抗战的第一枪！
张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又瞬间被原身那股熔岩般的血性点燃。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原主烙印在肌肉里的迅捷与力量，一把抓起桌上那顶同样破旧的飞行帽，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凛然：“慌什么！
抄家伙，跟老子上天！
宰了这帮***的！”
冲出简陋的休息室，热浪和喧嚣扑面而来。
笕桥机场像一口煮沸的大锅。
引擎的嘶吼震耳欲聋，螺旋桨搅动起漫天黄尘。
地勤人员吼叫着推弹、加油，奔跑的身影在烟尘中时隐时现。
一架架涂着***徽记的双翼霍克三型战斗机，像一群疲惫不堪却倔强的老马，正被奋力拖向跑道起点。
它们的蒙皮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金属光泽，铆钉***，机翼上甚至能看到修补的痕迹。
这就是1937年中国空军的脊梁？
张伟的瞳孔收缩，现代飞行员对装备性能的苛刻评估本能地涌起：慢，太慢了！
笨重！
火力贫弱！
防护？
近乎为零！
“高队！
您的鹰！”
一个老地勤嘶哑地喊着，用力拍打着一架霍克三的机身。
张伟（高志航）深吸一口气，压下灵魂撕裂般的错位感和对眼前“老古董”的极度不适。
他手脚并用，无比熟练地翻身爬进狭小的开放式座舱。
冰冷的金属触感，狭小的视野，原始得可怜的仪表盘——高度表、速度表、罗盘、转速表，仅此而己。
没有雷达，没有火控计算机，没有G力抗荷服。
这是真正的刀尖舔血！
他飞快地检查：操纵杆，僵硬但可用；油门杆，行程生涩；机枪扳机……他握住冰冷的金属，这是唯一的獠牙。
地勤递上笨重的皮质飞行镜和通话器（简陋的喉部送话器）。
戴上眼镜，世界瞬间被染上暗黄的滤镜，噪音被隔绝一部分，只剩下引擎咆哮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轰鸣。
“西大队！
听我命令！
引擎启动！”
他对着喉部送话器吼道，声音在嘈杂中异常清晰。
瞬间，机场上响起一片引擎艰难咳嗽、喘息，最终狂暴怒吼的声音。
霍克三们喷吐出浓黑的尾气，整个机场都在颤抖。
张伟推动油门，老旧星型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飞机沿着粗糙的煤渣跑道颠簸加速。
速度表指针缓慢爬升……60英里……70……机轮离地！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紧接着是气流冲击座舱的猛烈颠簸。
他紧握操纵杆，凭借原身深刻的肌肉记忆和现代飞行员精妙的微操技术，努力维持着这匹“老马”的平衡。
高度在艰难爬升，云层在下方汇聚。
无线电里传来地面指挥塔嘶哑断续的呼叫：“……敌机……东南方向……高度3000……九六舰载……数量庞大……拦截……”透过被气流吹得噼啪作响的风镜，张伟锐利的目光穿透稀薄的云气。
来了！
东南方的天空，一群银灰色、造型相对流线的单翼机，如同发现腐肉的秃鹫群，正以更高的速度和更灵活的爬升姿态，傲慢地扑向杭州湾方向。
正是日军引以为傲的九六式舰载攻击机！
它们的优势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张伟的脑海：速度更快！
爬升更好！
火力更强！
盘旋？
霍克三更是望尘莫及！
他身后的天空，是十几架同样老旧、笨拙升空霍克三，编队松散，飞行员们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与决绝。
这是场注定惨烈的鸡蛋碰石头。
“各机注意！
爬升！
抢占高度！
听我指令，没有命令不准开火！
节省弹药！
记住，我们是鹰，不是扑火的蛾子！”
张伟的声音通过无线电，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冰冷镇静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强行压下频道里的嘈杂与喘息。
抢占高度？
霍克三缓慢的爬升率让这命令显得如此绝望。
但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能量！
他死死盯着领头的几架九六式。
现代空战理论在脑中疯狂运转：能量！
速度！
九六式的弱点是什么？
俯冲加速性？
结构强度？
对！
它为了轻量化牺牲了结构！
它的装甲薄弱！
引擎在高速俯冲时易过热！
Boom and Zoom（一击脱离）！
这是霍克三唯一的机会！
张伟眼中燃烧起疯狂的光芒，那是现代顶尖掠食者的狩猎本能与原身高志航无畏血性的完美融合。
“跟我来！”
他猛推操纵杆，座下的霍克三发出痛苦的***，机头沉重地向下扎去。
目标，那架刚刚完成投弹，正得意洋洋准备拉起脱离的九六式长机！
高度差迅速被拉近。
风在座舱外凄厉地嚎叫，机翼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
敌机飞行员似乎终于发现了这架从高空如陨石般扑来的霍克三，机身开始笨拙地扭动。
太迟了！
张伟的手指稳稳扣在扳机上，没有原身习惯的抵近射击。
他心中默算着提前量、相对速度、子弹下坠。
霍克三机头两挺7.7毫米口径机枪的射程和威力在脑海中精确呈现——必须打中要害！
就在那架九六式刚刚完成半个滚转，将脆弱的机腹侧面暴露的瞬间！
“就是现在！”
张伟心中怒吼，手指狠狠扣下！
“咚咚咚咚咚——！”
两道微弱的火舌从霍克三机头喷出。
子弹的轨迹在张伟眼中仿佛被放慢、被计算。
他看到曳光弹如同死神的标尺，精准地延伸向目标——引擎舱与油箱的结合部！
一个现代飞行员对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在这一刻化为致命的指引。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球在三百米外凌空炸开！
那架九六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断成两截，燃烧的碎片混合着浓烟西散飞溅！
“命中！”
张伟甚至来不及确认战果，巨大的过载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
他猛拉操纵杆，霍克三在刺耳的金属***声中，艰难地抬起机头，重新向高空爬升。
身后，是刚刚被击爆敌机残骸形成的火雨。
无线电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不敢置信的狂吼：“打中了！
大队长打中了！！”
“我的老天爷！
一击就……看到了！
鬼子爆了！”
首杀！
现代空战技艺在抗日烽火中的第一次完美绽放！
但这仅仅是开始。
下方，更多的九六式被激怒，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的黄蜂，凶狠地扑了上来。
张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没有丝毫初胜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寒彻骨的杀意和凝重。
座下的“老马”在哀鸣，弹药在减少，而敌机，如潮水般汹涌。
他拉起机头，再次没入一片稀薄的云层，像一头暂时隐匿于山林的猎鹰，寻找着下一个致命的俯冲角度。
笕桥的天空，己被硝烟和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钢铁与意志的碰撞，才刚刚奏响最激昂也最惨烈的序章。
下方，燃烧的城市和大地，无声地凝视着这场决定命运的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