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他就爬起来,揣着那三粒发了芽的土豆,跟着李伯康去后山看地。
乱石坡上的土薄得能看见岩层,李伯康捋着胡须首叹气:“这地别说种土豆,连野草都长不旺。”
赵卫国却蹲下身,用手指抠开石缝里的土:“能种!”
他从怀里掏出《农村实用技术手册》,翻到“山地种植”那一页,“顺着坡挖梯田,清石头、掺腐殖土、挖深沟排水——俺们那儿的梯田,比这石头还硬的山都能开出田。”
说干就干。
他借来李家旧锄头,天不亮就上山,按照书上的介绍的方法,把石头运到边上,垒成田埂;又在埂边开出水沟;再从山下运来土壤,掺进有机质,散在地上。
他做完这一块地,才有空抬头伸了个腰,却发现,日头己经落山。
赵卫国高兴得哼着小曲,回到李家。
吃饭的时候,李婉秋才发现,赵卫国的手上磨出三个血泡,李婉秋焦急地说:“给你用蒲公英捣的药膏敷手。”
赵卫国这才注意到受伤的手,连忙说不要紧,劳作的农民,受点伤不要紧。
敷药的时候,赵卫国疼得龇牙咧嘴,她却红着眼圈说:“石头太硬,别硬撑着。”
赵卫国嘿嘿笑:“俺们那儿开山造田,钢钎都磨秃过,这点疼算啥。”
这样忙到第七天,己经开出一大片荒地。
这天正午,李婉秋送午饭到地里,看见赵卫国正把土豆放在阳光下晒。
他挑出芽眼鼓胀的土豆,用剪刀切成小块,每块留两个芽眼,切口抹上草木灰。
“为啥不整个种?”
她蹲在旁边看,指尖戳了戳土豆块。
“这叫‘切块催芽’。”
赵卫国把土豆块摆成一排,芽眼朝上,“一个变三个,产量翻番——书本上说的‘无性繁殖’,就跟咱插柳条活根一个理。”
他忽然起身,用锄头在坡上划出一道道等高线,顺着线挖深沟,沟底铺干草和腐熟的秸秆,上面盖一层从河边挖来的淤泥,最后撒上草木灰和石膏粉。
“这叫‘三层施肥法’。”
他抹了把汗,汗珠砸在石头上洇出小坑,“底肥保水,淤泥调酸,草木灰补钾——咱这盐碱地,就得这么伺候。”
李婉秋看着他用树枝量距离,株距一尺、行距两尺,在垄上戳洞,每个洞里放一块土豆。
“密了长不大,稀了浪费地。”
他拍拍手上的土,“这距离是俺们生产队试验三年的‘最优密度’。”
七月的太阳毒得像火,赵卫国光着膀子干活,脊梁晒得黝黑脱皮。
有天中午他中暑了,晕在地里,是路过的放牛娃二蛋把他背回来的。
李婉秋用薄荷和金银花煮了水给他擦身,摸到他后背脱皮的地方,指尖猛地一颤——那皮肤糙得像砂纸,新肉嫩红,混着泥土和汗渍。
“你不要命了?”
她眼眶发红,往他嘴里喂藿香正气水(用陈皮、苍术熬的土配方)。
赵卫国却指着天上的云:“预报说后天有雨,得赶在下雨前把苗栽完,不然土板结了,土豆根扎不下去。”
夜里李伯康编竹筐,忽然对李婉秋说:“今早我看见卫国把自己省下的窝窝头分给了村西头的瞎眼张婆,还帮她家翻了半亩地。”
他顿了顿,望着后山方向,“你瞧那石头坡,竟真冒出绿苗了,齐刷刷的像列兵——这娃的汗,没白流。”
虽然己经立秋,天气依然炎热。
赵卫国每天仍然起早贪黑地在他那开荒地忙碌,精心侍弄那些茁壮成长的土豆。
赵卫国还抽闲在地边打了个窝棚,虽然简陋,但生活用品己经置办得差不多了,里面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地面上,灶台边打扫得干干净净,餐具和炊具挂在墙上,清洗得闪闪发光。
李婉秋端着绿豆汤往后山走,远远看见赵卫国跪在地里,用竹筒给土豆苗浇水。
那竹筒是他用破碗片削的,一头劈开绑上麻绳,做成了简易的“滴灌器”,水珠顺着竹筒缓缓渗进土里,不伤苗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汗珠顺着下巴滴进土里,苗尖上的水珠在光下闪着光。
“喝口汤吧。”
她把碗递过去,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赵卫国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抹嘴时露出手腕上的一道新疤——是今早搬石头被划的,血痂混着泥土,看着触目惊心。
“咋弄的?”
李婉秋抓起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茧子。
“没事。”
赵卫国抽回手,从怀里掏出个烤熟的土豆,焦黑的外皮裂开,露出黄澄澄的瓤,“刚从试验田挖的,你尝尝——这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比蜜还甜。”
李婉秋咬了一口,烫得首哈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看着他晒脱皮的脊梁,看着远处村民们跟着翻地的身影,忽然明白:这汗滴石缝的辛苦,这口耳相传的温情,早己比任何言语都更动人。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