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满是纸帛霉变与干涸墨锭混合的陈旧气息,静得只能听见指尖划过书页的沙沙声,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慢了半拍。
李安宁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眉宇间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摊开的《高祖实录》。
书页上印着帝国开国的丰功伟业,字缝里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粉饰痕迹,读来虚浮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远处几名史官垂手站立,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胸口,没人敢打扰这位以“不学无术”闻名的公主。
唯有宰相文仲,手持一卷线装古籍,缓步穿过书架间的阴影,在她身旁站定。
“殿下今日怎会来这清静之地?”
文仲的声音温和,像投入静水的石子,轻轻打破了沉寂。
李安宁懒懒抬眼,打了个带着暖意的哈欠,眼波流转间满是娇憨:“宫里闷得慌,听说这儿书多,来沾点墨水气,免得下次宴饮时,又被那些老学究笑话腹中空空。”
语气轻佻得像在说去集市买点心,仿佛这肃穆的史馆只是她消遣的新玩意儿。
文仲没接话,目光扫过她手边的《实录》,指尖在封皮上轻轻点了点:“青史如镜,能照见王朝兴替。
可这镜面若蒙了尘,里头的真相,又能看清几分?”
第二节:字里行间的机锋李安宁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深意,随手翻过一页,指着一段记载笑出声:“文相您看,这说高祖起兵时天降祥瑞,有凤凰来仪。
我昨儿夜里还梦见一只五彩大鸟飞进宫呢,您说,这算不算吉兆?”
她的话天真得近乎愚蠢,把梦境与史书混为一谈。
文仲却眸光微凝,指尖捏紧了手中的书卷:“梦境是虚的,史书也是人写的。
凤凰祥瑞,或许只是民心所向的美化。
老臣倒觉得,比起这些虚无的吉兆,眼下帝国能安稳过渡,才是万民真正的福气。”
“安稳过渡?”
李安宁歪着头,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现在不就挺好么?
有皇弟,有我,还有文相你们这些忠臣,大家和和气气的。”
她语气轻快,却在“和气”二字上悄悄加重,像在暗示朝堂上镇北王世子搅起的波澜。
文仲深深看了她一眼,话锋忽然转沉:“史笔如铁,可执笔的人得存着敬畏心。
有时候,看得太明白,反而不如醉眼朦胧,活得自在。”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地落进李安宁耳中。
李安宁翻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掩去异样,笑声在空旷的史馆里荡开:“文相说话越来越绕了,我听不懂。
不过‘醉眼朦胧’这词儿好,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烦心事也少。”
第三节:玉玺的诱饵她放下书卷,站起身,脚步带着几分刻意的虚浮,走到存放前朝杂记的书架前。
指尖划过满是灰尘的书脊,抽出一本泛黄的《齐谐志怪》,胡乱翻着,语气像在说闲话:“前几日在宫里闲逛,走到西苑废弃的观星台附近,踢到块松动的石板,下面有空响。
您说,那底下会不会藏着前朝宝贝?
比如话本里写的传国玉玺?”
她眨着眼睛,脸上是孩童般的好奇,话音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沸水。
文仲的眼神骤然锐利,连远处偷听的史官都惊得屏住了呼吸——传国玉玺!
公主竟把这种猜测随口说出来?
文仲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重了几分:“殿下!
玉玺是国之重器,供奉在太庙,怎会流落荒台?
这种无稽之谈,不可信更不可传,免得惹祸上身!”
“哎呀,我就随口说说,文相别较真嘛。”
李安宁撇撇嘴,把书塞回书架,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意思,都是些旧故事,不如回去补觉。”
她招呼宫女准备离开,经过文仲身边时,脚步顿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低语:“文相,有些麻烦躲不掉的。
不如扔块肉骨头出去,让狗儿们自己争,咱们倒能落个清静,您说呢?”
话音落,她没看文仲的反应,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婷婷地走出史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与这里的陈腐气息格格不入。
第西节:风暴的引信史馆重新落回死寂。
文仲站在原地,望着李安宁离去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结,久久没动。
他自然听懂了那番“醉话”——西苑观星台,松动的石板,这分明是个精心勾好的诱饵。
心腹史官凑上前,声音发紧:“相爷,公主这话也太儿戏了!
若被有心人听去……”文仲抬手打断他,目光深不见底:“儿戏?
你见过哪个醉鬼,能把诱饵抛得这么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这位公主殿下,是在走一步险棋。
她要把水搅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个虚无的目标上。”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李安宁登上步辇远去的身影,低声呢喃:“扔肉骨头让群犬争食……可她没想过,疯了的恶犬,会不会反过来咬她?
甚至……把整个园子都拆了?”
忧虑像潮水般漫上来,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说:帝国这艘破船,或许真需要一场受控的混乱,才能避开沉没的命运。
而这位看似荒唐的公主,说不定就是那个敢在风暴里掌舵的人。
史馆外的风,似乎己经裹着远方野犬的吠声。
一场围绕着虚假玉玺的猎杀游戏,随着那几句“戏言”,悄悄拉开了序幕。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