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设计室的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我的手指在数位板上移动，屏幕里的线条随之延伸，

勾勒出礼服腰间的最后一处褶皱。金属笔尖与板面接触，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件作品，

我叫它《涅槃》。灵感来自烧毁后重生的古建筑木雕。黑色的基调，用金线绣出凤凰的暗纹，

裙摆是不规则的焦灼状，像是从灰烬里开出的花。这是我准备了半年的心血，

为了明天“天启奖”的决赛。门开了，宁菲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她是我的闺蜜，

也是我这次比赛唯一的助理。“还在忙？”她把一杯放在我手边，

热气带着一股焦糖玛奇朵的甜香。她凑近屏幕，视线落在上面。“‘涅槃’，

就差最后一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叹，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我点点头，

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嗯，明天就看它的了。”“肯定没问题。”宁菲的眼睛亮晶晶的，

“伊伊，你就是个天才。这件作品，冠军一定是你的。”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认识五年了。从大学入学第一天，到毕业后合租，再到一起为了设计师的梦想打拼。

她总说，我是光，她是追光的人。“等我们拿到奖金，”她靠在工作台上，掰着手指，

“我们就租一个大点的工作室，再招两个助理，成立我们自己的品牌，就叫‘伊菲’，

用我们俩的名字。”她说的未来很美好，就像她此刻脸上的笑容一样，

灿烂得看不出一点阴霾。我转过头，看着她：“菲菲，有你真好。”“我们是好姐妹嘛。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轻快。我把视线转回屏幕，准备完成最后几笔。手指有些僵，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放下杯子时，手肘不知道怎么就撞到了杯身。一声闷响。

褐色的液体泼洒而出，像一张突然张开的网，瞬间覆盖了我的笔记本键盘。屏幕闪了两下。

黑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脑散热风扇微弱的转动声。时间好像停了。2空气凝固了大概三秒钟。

宁菲先反应过来，她站起来，一只手捂住嘴，眼睛瞪得很大。“天啊，伊伊！你的稿子！

”我趴在桌上，没说话。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轻微发抖。这不是装的，是真的。

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即将到来的某种宣判。我的肩膀开始抽动，我把脸埋在臂弯里，

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宁菲走过来，

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拍着。“没事的，没事的伊伊，

我们再想办法……”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设计室里回响，

带着一种急切的、却又有些空洞的安慰。“怎么办……唯一的稿子就在里面……”我抬起头，

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她，“明天就要交了，全毁了。”“别哭，伊伊，你别哭。

”她慌忙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给我擦眼泪，“我们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台黑屏的电脑。那眼神里，有惊慌，有关切，

还有一丝我看得懂的、隐藏得很深的东西。我抓着她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菲菲，你帮帮我，我们通宵，能不能重新画一个大概的样子？”“现在？

”宁菲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一晚上……怎么可能画得完？

而且你的灵感和细节……”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涅槃》的复杂程度，

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精雕细琢，根本不可能完成。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伏在桌上，

哭得更大声了。“都怪我，都怪我……”宁菲在我身边不停地安慰着，说了很多话。

她说这只是一个比赛，以后还有机会。她说身体最重要，不能急坏了。她的话像棉花，

软软的，却一点也落不到实处。过了很久，我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看我情绪稳定了一些，

才试探着说：“伊伊，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我先回去，明天一早过来陪你。

我们一起去跟组委会解释。”我抬起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

”她帮我把桌上收拾干净，把那杯剩下的、没泼的咖啡倒掉，又给我接了杯温水。

“那你早点睡，别想太多了。”她走到门口，回头叮嘱我。“嗯。”门关上了。

设计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的呼吸声，和那台死寂的电脑。3我坐在椅子上，

静静地等了五分钟。确定宁菲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回来。我慢慢直起身，走到设计室的门边，

把门反锁了。然后，我回到工作台前。我脸上的惊慌、崩溃、眼泪，

像潮水一样退得一干二净。我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我拿起桌上的纸巾，

一点一点，把笔记本电脑上的咖啡渍擦干净。动作很慢，很仔细，

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接着，我从背包最里面的夹层里，

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移动硬盘。硬盘连接到桌上另一台备用台式机。屏幕亮起，我输入密码。

一个名为《涅槃》的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里面。我点开，从最初的灵感草图，

到不同阶段的修改稿，再到最终的定稿，所有的文件，一个不少，都带着清晰的时间戳。

这是我真正的备份。我从不在一个地方存放我最重要的东西。做完这一切，

我才拿起我的手机。我没有看任何消息，而是直接点开了一个录音应用。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正在进行的录音，时长是2小时37分14秒。我点击了停止。然后，

我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录音的前半段，是我们俩的对话。宁菲的声音，温柔，

充满鼓励。我的声音，疲惫，带着感激。接着，是杯子倒下的声音，我的哭喊，她的安慰。

一切都和刚才发生的一模一样。在她离开后，录音里是一段长长的寂静。然后，

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是她回来了。她没有敲门，而是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她以为我哭昏了头，不会注意这些。录音里传来椅子被挪动的声音，

然后是USB接口插上的轻响。过了大约一分钟，是U盘被拔下的声音。一切都结束时，

我听到她极轻、极轻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如释重负。紧接着，

是一句几乎听不见的、恶毒的低语。“乔伊，别怪我。”“这个冠军，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摘下耳机，关掉了手机。窗外的夜色很浓。我早就怀疑她了。从半年前开始，

我的一些设计小样，总会“意外”地和某些新上市的成衣撞元素。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运气不好，三次、四次呢？她很聪明，偷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边角料，构不成抄袭，

却能让她在公司里屡获好评。我没有证据。所以我设了一个局。

一个让她无法拒绝、也无法抵赖的局。“天启奖”的冠军，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她抛下所有伪装，露出最贪婪的獠牙。菲菲，这杯咖啡，真提神啊。

让我瞬间就清醒了。4第二天，“天启奖”决赛的现场。后台化妆间里人来人往，

空气中弥漫着发胶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我坐在角落的位置，化妆师正在给我上底妆。

镜子里的我，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因为昨晚“痛哭”而显得红肿，倒是省了画特效妆的功夫。

宁菲一早就来了，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她握着我的手，手心冰凉。“伊伊，你还好吧？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跟组委会说，就说电脑坏了，申请延期提交。”我摇了摇头，

声音有气无力：“没用的，决赛当天，不可能有例外。”“那怎么办啊……”她一脸焦急，

比我还像受害者，“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不放弃。”我看着镜子里的她，

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上去跟评委们解释一下情况吧，至少……要有个交代。

”听到这话，宁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浓浓的同情覆盖。“好，伊伊，不管怎么样，

我都支持你。”她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我的手。真像啊。这演技，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周围的设计师们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决赛前夜稿子没了，

这是任何一个设计师的噩梦。有人过来安慰我几句，说比赛不重要，才华最重要。

我一一微笑着回应，心里却在读秒。宁菲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

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她抽到的一号签，第一个上场。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停地深呼吸。

“菲菲，别紧张。”我反过来安慰她，“你的作品很棒，正常发挥就好。”我的作品，

当然很棒。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嗯！伊伊，我会带着我们两个人的梦想一起努力的！

”多么感人肺T的姐妹情深。工作人员过来催场，提醒一号选手准备。宁菲站起身，

最后拥抱了我一下。“伊伊，等我。”我拍了拍她的背。“加油。

”她转身走向通往舞台的入口，背影挺得笔直，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女王。我慢慢坐回椅子上，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好戏，就要开场了。5决赛现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主持人身上。“天启奖”是国内时尚设计界的顶级赛事，

评委席上坐着的，都是行业内的泰山北斗。其中一位，叫顾远洲，是宁菲实习时的导师，

也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偶像。主持人的开场白热情洋溢，介绍了评委，

强调了比赛的公平公正，以及对原创精神的尊重。我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选手席，

能清晰地看到评委们的表情。他们大多神情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下面，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一号参赛选手，宁菲！”掌声响起。

宁菲从舞台一侧缓缓走出，她穿着自己设计的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自信又从容。她走到舞台中央，向评委席和观众席深深鞠躬。“各位评委老师，各位来宾，

大家好，我叫宁菲。”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今天我带来的作品，

名叫《新生》。”她身后的巨大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作品的标题。字体设计得很有艺术感，

像火焰中生长的藤蔓。“这个作品的灵感，来源于我的一段经历。”宁菲的语速不快，

带着一种娓气道来的叙事感，“半年前，我遭遇了创作的瓶颈，一度想要放弃设计的梦想。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感觉像是被烧成了一片灰烬。”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哽咽，

情绪渲染得恰到好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则新闻，关于一座古寺在火灾后，

废墟里开出了新的花朵。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毁灭的尽头，就是新生。

”她说得声情并茂，台下已经有观众露出了感动的神情。我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说的这个故事，是我告诉她的。关于《涅槃》的灵感来源，我曾和她分享过每一个细节。

现在，这些都成了她的故事，她的“新生”。“所以，我创作了《新生》。”她抬起头，

眼中含泪，却闪着光，“我想通过它告诉大家，每一次的毁灭，都是为了更绚烂的重生。

下面，请看我的设计。”她话音落下，转身，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身后的大屏幕，亮了。

6当《新生》的设计图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会场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

是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在人群中像涟漪一样散开。屏幕上，一件以黑色为主色调的礼服，

静静地展示着它的全貌。金色的丝线在黑色的面料上勾勒出凤凰的图样，华丽而神秘。

裙摆是不规则的撕裂设计，层层叠叠，像是火焰燃烧后的余烬，却又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每一个细节，每一根线条，都和我文件夹里的《涅槃》，一模一样。不，还是有区别的。

我的设计图上，右下角有我的签名缩写，QY。而她的设计图上，是宁菲的名字。

我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我身上。有震惊，有疑惑，

有同情，还有幸灾乐祸。我的稿子毁了。宁菲的作品却和我的心血之作如出一辙。

任谁都会觉得，是我，乔伊，在昨晚的绝望中，把我的设计理念告诉了我的好闺蜜，

让她来替我完成这个梦想。多么伟大的友谊，多么动人的牺牲。评委席上，

几位评委交头接耳，脸上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那位叫顾远洲的评委，

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他拿起话筒，开了口。“宁菲，是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是的，顾老师。”宁菲受宠若惊地回答。“你的这个设计，很成熟，

完全超出了一个新人设计师的水平。”顾远洲评价道，“特别是‘不破不立，

向死而生’的设计理念，在作品里体现得非常完整。我很喜欢。”得到泰斗的肯定，

宁菲的眼睛更亮了。她激动得连连鞠躬：“谢谢顾老师，谢谢顾老师！

”其他的评委也纷纷给出了高分。“结构很大胆，色彩运用很高级。

”“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兼具，很难得。”主持人走上台，总结道：“看来我们的评委，

对一号选手的作品《新生》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宁菲，恭喜你，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头。

”宁菲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她转过身，视线穿过灯光，准确地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里，

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隐秘的炫耀。仿佛在说：看，伊伊，我成功了。我替我们，成功了。

我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7宁菲的展示环节结束了。她含着泪，

对着全场，再次深深鞠躬。“谢谢大家，谢谢评委老师。最后，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

”她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我。追光灯立刻分出一束，打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全场的焦点，瞬间从她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我想感谢我的好朋友，好姐妹，乔伊。

”宁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真情实感”。“是她，在我最迷茫的时候鼓励我。

是她，无私地和我分享她的所有。这件《新生》，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件作品的诞生。

”她的话说得很高明。她没有明说我把设计稿给了她，但每一个字都在暗示这个事实。

“伊伊，”她隔着舞台对我喊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

但是你放心，你的才华，所有人都看得到。今天，我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我们的梦想，

我来帮你一起实现！”啪啪啪。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们被这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感动得一塌糊涂。直播间的弹幕，我不用看都能猜到，

肯定是一片“神仙友谊”、“感动哭了”的赞美。镜头死死地对着我，

想捕捉我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是感动落泪？还是欣慰的微笑？我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上的宁菲，看着她像一个圣女一样，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同情。

主持人也被感动了，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多么令人动容的友谊！

在竞争激烈的赛场上，我们看到了比名次更珍贵的东西！乔伊，

你想对你的好朋友说些什么吗？”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个话筒。我没有接。我只是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