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熄灭的太阳
车厢内,悬浮照明灯散发着过于均匀的、缺乏暖意的白光,空气循环系统低声嗡鸣,吹出带着消毒剂和金属混合气味的冷风。
江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从并不踏实的浅眠中彻底苏醒,智腕显示,距离目的地江城还有十七分钟,他没什么期待,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探亲,或者说,履行一项不得不做的家庭义务。
就在列车开始微微减速,远方城市模糊的天际线逐渐从工业烟囱和密集楼宇中浮现时,智腕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条未经标记来源的信息弹了出来:别在江城下车!
发送日期:2110年4月30日 发送者:as@g¥*#)垃圾信息?
恶作剧?
江觉皱了皱眉,指尖在“删除”选项上划过,信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也许是某种新型诈骗的开场白,他试图这样解释,但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像冰冷的蝌蚪,在胃里轻轻搅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车厢内响起播报员略显温润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天海市开往江城市的K725次列车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按顺序从指定车门下车,感谢您搭乘本次高速智轨列车,祝您在江城旅途愉快。”
江觉起身,他身高腿长,轻易就够到了头顶行李架的银灰色行李箱。
刚把箱子拎下来,旁边传来一个略带羞涩的女声:“那个……不好意思,能麻烦你也帮我拿一下吗?
有点高……”他转头,是邻座的那个女生,一路上似乎都在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此刻她微微仰头看着他,脸颊有些泛红,眼神里带着请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得有些痴了的怔忪。
江觉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利落分明,皮肤是冷调的白皙,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确实是极具冲击力的英俊,这种目光他并不陌生。
“可以。”
他简短应道,随手将那个看起来不算重的粉色小行李箱也取了下来,递给她。
“谢谢你!
我叫林柚。”
女生接过箱子,声音更轻了,耳根都染上薄红,连忙低下头。
列车平稳减速,站台的景象逐渐清晰,与窗外闪过的未来都市相比,这站台略显朴实,只是干净整洁,灯光明亮。
几个穿着同款式外套的旅客站在门外等候上车,一位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正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终端屏幕。
轰!
轰!
轰!
天空中突如其来的巨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透过车窗,江觉看到了他此生、也是所有人此生所能见到的,最恐怖的景象——天空,那原本悬挂着午后太阳、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天空,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用浓墨涂抹过,在列车停稳的刹那间,从湛蓝瞬间褪成死灰,再由死灰坍缩为绝对的、不透一丝光线的黑暗。
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某种实体般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光线消失了,温度也骤然下降,呵气成霜。
紧接着,是影子。
车厢内悬浮照明灯的光芒在剧烈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只有应急指示灯和车窗外站台上一些尚未完全失效的设备,投射出摇曳不定的、病态的幽绿光芒。
就在这些光与暗的交界处,墙壁上,座椅下,甚至空气中,那些原本无害的、寻常的影子开始扭曲、膨胀、剥离出平面。
它们像是从更高维度的缝隙中渗漏出来的粘稠污迹,没有固定的形态,蠕动着,拉伸着,发出一种混合了骨骼错位、湿滑物体摩擦以及低频呜咽的、令人心智崩溃的杂音。
“啊——!!!”
第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死寂,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彻底的混乱。
阴影生物扑向了最近的活人。
它们的攻击方式无法用常理理解,不是撕咬,更像是……融合与重塑。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被几道流影般的触须缠住,他疯狂挣扎,身体却在触须的缠绕下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折叠,皮肤下鼓起游动的肿块,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最后,他的头颅被硬生生拧转了三百六十度,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而他的后背,却诡异地“长”出了另一张属于某个年轻女孩的、正在无声尖啸的脸。
拼接,它们在用活人进行疯狂的拼接!
江觉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
他猛地缩低身体,利用混乱的人群和翻倒的座椅作为掩护,连滚带爬地撞破了一扇连接处的破损车门,滚落到相对空旷一些的餐饮区。
这里同样是一片狼藉,碎玻璃、倾覆的桌椅和凝固的、颜色诡异的液体混合在一起。
他蜷缩在一个被掀翻的合金柜台后面,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透过柜台的缝隙,他看到了外面炼狱般的景象。
那些被阴影捕获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拆解、组合,变成一种种全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
几具像是由多个人体强行糅合而成的血肉蜘蛛,用扭曲的肢体爬行。
有的则膨胀成巨大的、表面不断浮现出痛苦人脸的肉团;还有的,则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身体的各个部分却分明来自不同的受害者,动作僵硬而诡异,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不能待在这里!
迟早会被发现!
跑!
跑!
跑!
肺部***辣地疼,心脏快要撞碎胸骨。
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眼角的余光感知到两侧不断有黑影扑出,将奔跑的人影拖倒,吞噬。
惨绿色的光线下,一切都像是扭曲的噩梦。
出口那“安全通道”的幽绿指示牌,在晃动的人影和挥舞的触须间时隐时现,是这片绝望中唯一的目标。
他撞开一个跌跌撞撞挡路的中年男人,脚下踩到某种湿滑粘稠的东西,几乎摔倒,又踉跄着稳住身体,拼命前冲。
近了,更近了!
那扇紧闭的防火门,门把手的金属轮廓在指示牌的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骤然窜起。
他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全力向前探去,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门把!
一股冰寒彻骨、滑腻异常的触感,却猛地从他脚踝处缠了上来,力量大得惊人,瞬间勒入皮肉,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
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截断,希望的火苗被一脚踩灭。
江觉整个人被拖得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视野里只剩下站台顶部那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灯带。
他艰难地、绝望地回过头。
看到的,是缠绕在腿上、正缓缓收紧的惨白色触手,以及更多从地面阴影中升腾而起的、蠕动着的黑暗。
它们覆盖上来,冰冷的、带着某种分解液粘稠感的接触点遍布全身。
“呃……”剧痛迟了半秒才海啸般袭来,不是单一的刺痛,而是身体被多个点同时撕裂、碾碎的感知洪流。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腿骨断裂的脆响,然后是肋骨,脊柱……那声音,清脆,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感。
很像……很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时,用力咬碎含在嘴里那颗硬邦邦的棒棒糖的声音。
咔嚓。
黑暗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