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脚步匆匆,心也匆匆,起早贪黑家常便饭,披星戴月夙兴夜寐。十二点熄灯后,马上有人打开笔记本电脑,手电也派上用场,宿管和班主任也开了绿灯,只要你不打搅别人,累死都没人管。
各科老师都疯了,不要命地往教室里搬试卷。
数学老师一马当先,优越感十足,毋庸置疑地说:“数学150分,大家看着办。”每天两张试卷,完不成周末补上。有一位同学为了赶任务,每张卷子出100元找人帮忙,结果很快被老师发现了,加罚四套,罚得他龇牙咧嘴。
语文老师别出心裁,试卷上写什么不管,必须写满,如果出现空白,或者作文写不到规定字数以下四行,罚抄作文两篇。为此,我们班有个同学,网购了六本高考满分作文,天天抄得头晕脑胀,实在受不了,他开始练习双手写,没想到成绩下来了,却练成了双手写字,也算有得有失吧。还有个同学,利用寒假抄写了120篇作文,每次交上两篇。不过,也有奖励措施,只要考进我们一级部前十,就可以任选一本书,老师掏腰包。结果上个学期,我把市面上余秋雨的散文全搬回家了。还有一个同学,好不容易考进前十,竟然要了一本两百多元的书,一点不心疼我们敬爱的语文老师。
英语老师更加强势,晨读时间全部霸占。政史地老师不甘示弱“偏科的苦果堪比黄莲,希望大家不要品尝。”
总之,老师们马有马路 ,猫有猫道,争先恐后,你考我考他也考,开卷、闭卷、练习卷,五三、金卷、押题卷,怪题、偏题、疑难题,日清周清加月结。各科之间展开了一场一场又一场残酷厮杀,累得我们精疲力竭。
这不,我们班周六的晚自习又被英语周清霸占了,苍白的日光灯下,五十张青春的脸上挂满了疲惫和无奈,于老师迈着稳健的方步在宽敞的教室里踱来踱去,一双磨去了半截后跟的高跟鞋不厌其烦地摩擦着地板砖,发出一串串让人烦躁的“突塔----突塔----”声。
“嘻嘻,我考上清华了!哈哈, 嘻嘻……我接到清华通知书了!哈哈!嘻嘻!”同学们正在答题,坐在第一排的安宁突然跳起来,举着英语卷子手舞足蹈。
于老师快步走过去,盯着安宁训斥:“捣什么乱,赶快考试!”
“中了,我中了-----”安宁置若罔闻, 顾自沉浸在自己那片完全封闭的思维天地里自言自语。
“范进的妹妹,一个德行。”有人不耐烦。
“疯了,真的疯了!”有人幸灾乐祸。
于老师不知所措,同学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笔。
“老师,看来是安宁的抑郁症又严重了。”作为班长, 这时候我必须站出来。
“快给三院打电话,叫救护车。”于老师急切地说。
高中带手机和吸烟处罚一样,所以一个班只能有一部手机,在班长也就是我这儿。
我打通了第三人民医院 ,也就是精神病康复中心的120急救热线。
“明星灿烂夜未央,孤灯冷月照书窗,望道及有三博士,未跃龙门题金榜,耶!提金榜喽!”安宁在班里排在前十,尤其是语文,正常的时候稳居前三,还曾签约一家青春杂志,获得过多个奖项,到了高三才退约。
“水蛇命,克龙门。”
“人是命,天注定,没命努力没有用。”
“我进步了一名,四十九名了。”倒数第一有点高兴。
“啦呜-----啦呜-----”尖利的救护车警报划破了市一高寂静的夜空,打断了幸灾乐祸的议论。
几个护士把拼命反抗的安宁拉走了。
“继续考试!”于老师恢复了平静。
我和许多同学都望着呼啸而去的救护车发愣。
“晨星,不考试你想什么呢?”于老师走过来敲桌子。
“噢,我在想范进同学。”我赔着笑。
“那个范进?”于老师茫然。
“儒林外史班的那个,”我幽幽地说:“中举后疯了。”
“别带头捣乱,快考试吧!”于老师恨铁不成钢。
我无奈地拿起了沉重的笔。
“刚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于老师大方地说:“给你们延长二十分钟的考试时间。”
“最敬爱的于老师,我们的时间够用,不用延时。”我赶忙说。
“是啊,于老师,我们今天已经考六场试了,这是第七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同桌邓军一脸怨气。
“是啊,”学委肖湘附和道:“这是今天第七场考试了,如果不是脑子高度紧张,咱们安宁也许不会那样。”
“尊敬的于老师,”我感慨地说:“老师们一不怕苦 ,二不怕累,给我们印刷、批改卷子,有时候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管,我们非常感激。但是,物理常识告诉我们,钢筋铁骨的弹簧拉得太紧也会断裂,何况水占百分之八十的人。”
“是啊!”肖湘附和说:“凡事得有个度,超过极限就会出问题。”
疲惫不堪的同学们纷纷放下沉重的笔,四十九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于老师。
于老师看着一双双本该清澈纯净却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些眼睛背后,被应试教育的鞭子抽得鲜血淋漓的心,看到那一颗颗挣扎着的心里应接不暇的恐惧,也看到了正在精神病院拼命挣扎的安宁。
“好吧!”于老师下定决心地说:“试卷改成练习题,你们做了对改吧。”
“敬爱的于老师万岁!”
“万岁!万万岁!”
同学们欢呼雀跃。
“唉唉!”我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警告说:“如果谁不怕招来其他老师,就起哄吧哈!”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班头,真有你们的,”邓军看着我和身边的肖湘伸出大拇指说:“与虎谋皮的买卖你们也能谈成。”
“不是我们,”我扫视一圈叹息着说:“是这四十九双疲惫不堪的眼睛,还有我们可怜的安宁。”
“不知道安宁现在怎么样了?”肖湘一脸关切。
“谁知道呢?”我摇摇头说:“China还有瓷器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寓意着中国人很脆弱。”
“我们年轻的天空乌云密布,遮挡着我们自由的眼睛,应试教育捆绑了我们的翅膀,我们的前方硝烟弥漫,青春的代价就是玩完。”失意的王丽一脸伤感。
“我们这样拿青春赌高考值吗?”邓军问。
“这要看是谁,”黑三类李一一***坐在我的课桌上,愤愤不平地说:“对咱们班头来说当然值,他们是咱们这座动物园的大熊猫,在老师们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如沐春风,如浴秋雨,滋润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哪像我们这些还乡团,老师见了我们好像见到臭狗屎,脸上一拧一股水,恨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
“喂喂,李大小姐,”邓军拍着李一的胖***说:“难怪老师不待见你,如果你一***坐在老师办公桌上,老师脸上不拧出一桶水才怪呐!”
“哎哟,我说军子,”李一怪叫着跳下课桌道:“是老师不给咱们好脸色,你打我***干嘛。”
同学们哄堂大笑
“其实,老师把我们划入黑三类,还叫我们还乡团我都没怨言,谁叫咱们技不如人呢?”李一气愤地说:“我只是看不惯他们嫌贫爱富的做派,脏活累活都让我们干,干完了还是横眉冷对的脸。见了班头他们眼睛闪闪发光,好像发现了金山银山。”
“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是彩虹是人脸。”王丽笑着对李一说:“你就凑合着看吧!”
“说心里话,我也不是不想上大学,更不想接父母的班,做修理地球的伟大工作,”李一自我解嘲说:“可是,那么多人去挤高考独木桥,挤掉别人多不忍心。想来想去,我还是学习雷锋叔叔舍己为人吧。可老师们怎么就这么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呢!”
“可能是你雷叔叔过世太早,老师们把他给忘了。”我拍拍李一笑道:“不如你现在去告诉老师,说你是雷锋的大侄子,不挤独木桥是发扬风格,看看老师会不会对你好点儿。”
“我觉得不行,”肖湘一本正经地说:“雷锋姓雷,李一姓李,八竿子打不着,怎么看都不像叔侄关系。”
“没关系,可以说是表叔呀!”我一笑。
“是啊,李一,”邓军打趣说:“现在流行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叫表这表那,你表个雷叔也没关系嘛。”
“行了,你们别拿我开涮了。”李一抓起我的英语卷子问:“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你做主吧!”我大度地看着他。
“哧——啦!——”卷子他被一分为二,继而二分四,四分八······,随后一扬手,碎片满天飞舞。
“哧啦——嗤喇----!”同学们纷纷抄起自己的卷子,咬牙切齿地撕起来。
“哧——啦——”“哧啦!”“哧啦!”,撕纸声此伏彼起,一种久积而又无处宣泄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四十八双疲惫的手撕起卷子来竟然那样有力。
“飞吧!”“飘吧!”
教室里纸片纷纷扬扬,宛若下了一场阳春三月桃花雪。
我冒着漫天飞雪跳上讲台,大声说:“卷子的小问题解决了,安宁的大问题呢?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不好,现在亟需帮助,作为咱们这座集中营的难友,大家都有责任帮她一把对吧!”
“对!”“应该的!”同学们一呼百应。
“心动不如行动,口动不如手动!”我找了一个大点的食品盒子,顺手从兜里掏出五百元放进去,肖湘随即投进五百元。
同学们四百三百两百踊跃捐款,短短十分钟,就收到了一万多元。
我用语文报包好钱,放进书包里。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篇广播稿,交给肖湘说:“快下课了,你去广播站吧,***一响,就播出去!”
“我这就去!”肖湘接过来,看也不看地跑步奔向广播站,她是学校的广播员,做这种事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几分钟后,下课铃响起来,喇叭里传来肖湘沉重的声音。
“亲爱的同学们
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肖湘,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个小时前,呼啸而来的120拉走了我们班的安宁同学,拉进了市精神病康复医院。再有两个月,就该高考了,而咱们的安宁,能不能参加高考 ,很可能取决于有没有钱看病。亲爱的同学们,少女本应该和健康、阳光、美好、快乐连在一起,咱们可怜的安宁却和疯子们关在一起了,她是单亲家庭,家境不太好,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能容忍我们的姐妹和疯子们关在一起吗?不能!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战友因无钱看病而耽误治疗吗?更不能!我们能让我们的安宁因不能痊愈而耽误高考遗憾终生吗?绝对不能!
来吧!亲爱的同学们,请伸出你关爱的手,拉咱们姐妹一把!请伸出你热情的手,扶咱们战友一次。来吧!同学们,现在,让我们相约学生会门口,用我们温暖的手把我们的安宁拉回我们中间吧!下面请听歌曲,《爱的奉献》”
“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韦唯深情而真诚的歌声回荡在校园深深的夜空。
伴随着感人肺腑的《爱的奉献》,学生会门前人头攒动,尽管第二节上课的***已经响起,许多同学仍然捐过钱后才赶***室,许多老师也加入了捐款的行列,而且捐款最少一千元。
仅仅半个小时,就收到捐款十万多元。我和肖湘、飞燕、邓军刚用报纸把钱包好,准备打的送往三院,姚校长开着奥迪过来了,下车时手里拿着五万元新钱,一看就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
“晨星、肖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作为校长,我平时对你们关心不够,出现这样的事儿,我很难过,很惭愧。”姚校长一脸沉重。
“尊敬的姚校长,”我接过沉甸甸的五万元,心情复杂地说:“虽然,书包太沉,我们背得很吃力;题海太深,我们游得精疲力竭,但我们不怪您和老师们,因为大家都在用青春赌明天。所以,我们替安宁谢谢您,真诚地谢谢您!”我们向姚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们什么时候去看安宁同学?”姚校长一脸关切。
“现在!”我急切地说:“虽然安宁也有学生保险,但医院都是先交押金,救人如救火,我们必须马上过去。”
“这样吧,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吧,我外甥女在三院当护士,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了安宁的事,再去当面叮嘱一下。”
“谢谢您,真诚地谢谢您!”
我和肖湘、飞燕坐上奥迪,奔出深深的校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赶往陌生的精神病康复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