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梦云将药箱往怀里紧了紧,青缎绣鞋踏过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的水珠在灯笼下泛着血色。
"小娘子仔细脚下。
"药铺伙计提着油纸灯笼在前引路,声音打着颤,"那玉簪姑娘被发现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转过状元坊的街角,脂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醉香楼二层雕花木窗大敞,绯色纱幔在雨中飘摇如招魂幡。
爰梦云刚迈过门槛,便听见龟公尖利的叫嚷:"使不得!
哪有未出阁的小娘子碰死人身子!
"她解下蓑衣,露出月白襦裙上绣着的青鸾纹样:"家父曾任提点刑狱司推官,这《洗冤录》我七岁便能倒背。
若再耽搁..."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之声。
菱花镜碎在朱漆立柱旁,玉簪姑娘的尸身竟从停尸的矮榻上滚落在地。
爰梦云瞳孔骤缩——方才还苍白如纸的脸庞此刻泛起诡异青紫,十指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朵朵墨梅。
"戌时三刻发现时明明不是这样..."龟公瘫坐在地,牙齿咯咯作响。
爰梦云己戴上鹿皮手套,指尖拂过尸体耳后。
暗红瘢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她突然凑近死者微张的唇,鼻尖轻动。
"龙涎香混着白檀...还有一味..."她猛地抬头,"近三日可有人送过香药给玉簪姑娘?
"老鸨涂着丹蔻的手突然抖得厉害,金镶玉护甲磕在翡翠镯子上叮当乱响:"昨儿个郑官人遣小厮送来一盒苏合香,说是...说是波斯新到的货..."窗外惊雷炸响,爰梦云袖中银针己探入死者咽喉。
针尖转瞬乌黑,她望着针尾细微的菱形纹路,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验尸的银针,也是这样淬着幽蓝的毒光。
"这不是寻常砒霜。
"她将银针举到灯下,琉璃盏中的烛火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当年礼部侍郎暴毙案中出现的塞外奇毒见风倒,便是这般模样。
"满堂死寂中,楼梯突然传来环佩叮当。
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少女扶着丫鬟款款而下,腰间羊脂玉佩上刻着"贡院"二字。
爰梦云认得这是今科举子暂居的清风别院信物。
"这位妹妹好眼力。
"少女嗓音清泠如碎玉,"只是三年前那桩案子,涉案的波斯商人不是早被流放琼州了么?
"雨声渐歇,打更人的梆子遥遥传来。
爰梦云望着少女裙裾上若隐若现的金线缠枝纹,忽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与死者口中的气息一模一样。
三更天的金明池笼在薄雾里,画舫上的琉璃灯映得水面泛着幽光。
爰梦云藏在垂柳阴影中,看着那艘挂着"清风"旗号的画舫缓缓离岸。
戌时在醉香楼见过的少女正凭栏而立,指尖有意无意地叩着雕花栏杆。
水声哗啦,一叶扁舟从芦苇丛中钻出。
船头老翁蓑衣斗笠,嘶哑着嗓子哼唱:"月弯弯,照九洲,有人欢喜有人愁..."爰梦云心头突地一跳。
这曲调分明是父亲生前常哼的《验尸令》,词句却变成了:"香悠悠,入咽喉,状元郎变白骨囚..."画舫上突然传来杯盏碎裂之声。
抬眼望去,那少女竟将茶盏摔在船板上,葱白手指首指跪在地上的小厮:"混账东西!
贡院的雪水也敢掺井水?
"机会稍纵即逝。
爰梦云足尖轻点,借着夜色掠上画舫尾舱。
舱内药香浓得呛人,博古架上摆满贴着红笺的瓷罐:龙脑、苏合、安息香...最里层的黑陶罐上却无标识,只绘着朱砂符咒。
"谁在那里?
"身后劲风袭来,爰梦云旋身避开,袖中药粉己扬向来人面门。
黑衣人闷哼一声,手中短刀当啷落地。
借着窗外月光,她看见对方耳后有三点朱砂痣排成三角——与父亲案卷中记录的刺客特征分毫不差!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黑衣人趁机撞破窗棂跃入水中。
爰梦云追到船边,只见涟漪荡开处浮起一缕血丝,转眼便被暗流吞没。
"姑娘好身手。
"转身见那少女倚着门框,掌中托着个鎏金香球。
爰梦云嗅到熟悉的龙涎香,袖中银针己蓄势待发:"清风别院的人,为何要杀醉香楼的姑娘?
"少女轻笑一声,香球咔嗒弹开,露出半枚青铜钥匙:"三日前,礼部存档的举子名录失窃。
而玉簪姑娘..."她指尖抚过香球内壁的刻痕,"正是三年前失踪贡士柳清淮的未亡人。
"更鼓声穿透雾气,爰梦云突然想起玉簪姑娘梳妆匣底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右下角用银线绣着个极小的"柳"字。
城南义庄的柏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爰梦云推开掉漆的木门,霉味混着腐气扑面而来。
墙角停着具盖白布的尸首,看身形正是前日投井的书吏陈阿西。
"果然来了。
"暗处转出个佝偻身影,义庄看守举着油灯,昏黄的光照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爰梦云不退反进,药箱咔哒打开,露出整排寒光闪闪的刀具:"劳驾,借令堂当年剖验礼部侍郎的器具一用。
"老者浑身剧震,油灯险些脱手:"你...你怎知...""家父说过,二十年前名震刑部的鬼手仵作最擅用弯月刀开膛。
"她指尖抚过箱中那柄形如新月的利刃,"而陈阿西后颈的紫斑,与当年侍郎尸体上的尸斑走向完全相同。
"白布掀开的刹那,爰梦云瞳孔骤缩。
陈阿西青紫的皮肤下竟有细密红点游走,宛如活物。
她银针刚刺入膻中穴,尸身突然剧烈抽搐,七窍中涌出大股黑血!
"快闭气!
"老者疾退数步,袖中抛来粒药丸。
爰梦云吞下药丸,手中己多了个琉璃瓶。
黑血触及瓶身竟嘶嘶作响,腾起阵阵白烟。
"血蛊..."老者声音发颤,"苗疆巫医的秘术,中者百日必亡。
但这蛊毒..."他突然瞪大独眼,"二十年前就该绝迹了!
"爰梦云却盯着琉璃瓶渐渐凝固的血块——暗红中泛着诡异的金丝,与玉簪姑娘指甲缝里的血迹如出一辙。
窗外忽有黑影闪过,她反手掷出弯月刀,只听一声闷哼,檐角落下几滴鲜血。
追出门外,只见月光下躺着个锦囊。
打开是半块羊脂玉佩,切口处露出缕金丝——正是清风别院信物内藏的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