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寒意,钻进他单薄的演出服外套,却远不及他心底那从地下冰窟带出的冰冷。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推开家门,熟悉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和旧书味道的空气涌来。
这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他们作为医生意外离世后,就只剩他一人。
此刻,这曾带给他安全感的狭小空间,却显得异常空旷和脆弱,仿佛纸糊的堡垒,随时会被窗外那未知的恐怖撕碎。
陈伶反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地下室幽蓝的玄光、玉鼎残魂沉重的话语、冰核中被献祭的虚影、月亮边缘那抹诡异的暗红……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旋转、交织。
“天道崩塌……诸神将临……”他低声重复着,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世界末日?
神明混战?
这听起来只应该存在于最疯狂的幻想小说或者宗教预言里!
而他,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演员,怎么就成了什么“戏神道”的承载者?
成了可能点燃希望或者加速毁灭的“火种”或“引信”?
荒诞!
绝望!
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小辈……”玉鼎那疲惫沧桑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幽幽响起,打破了死寂的黑暗。
*l“心神激荡,易生魔障。
此刻当静心守意。”
“静心?”
陈伶猛地抬起头,对着眼前的黑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哭腔,“你让我怎么静心?
你告诉我明天或者后天,那些神话里的怪物、神明就要打过来了!
而我……我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我拿什么去当火种?
拿什么去对抗那些东西?!”
沉默...玉鼎似乎也理解他此刻的崩溃。
片刻后,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恐惧无用,愤怒亦无用。
此乃天数,非人力可阻。
你身负‘戏之道痕’,便己身处漩涡中心,避无可避。
当务之急,是了解它,掌控它,方能在乱世中觅得一线生机。”
“戏之道痕……”陈伶喃喃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黑暗中,这双手苍白、修长,是演员的手。
过去,他以为那只是对角色深入骨髓的理解和模仿天赋。
现在才知道,这双手,或许握着他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也连接着足以吞噬他的深渊。
“它……到底是什么?
你说它是奇物所化?”
“是,亦非全是。”
玉鼎解释道,“那奇物本身,乃是一缕先天‘变化’与‘演绎’本源的碎片,无形无质,蕴含无穷可能性。
它融入你的血脉灵魂,便成了你与生俱来的‘道痕’,赋予了你‘戏神道’的根基——通过‘演绎’他者,触及甚至暂时‘成为’他者,从而获得其部分特质、知识乃至……力量。”
“成为……他者?”
陈伶想起扮演哈姆雷特时,那涌入体内的、来自观众席的莫名能量,以及演出后灵魂深处那令人不安的空落感。
“那……代价是什么?
我每次演出后,都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敏锐。”
玉鼎的声音凝重起来,“‘戏神道’,非创造之道,乃覆盖与窃取之道。
每一次深度‘演绎’,都是将被演绎者的‘存在印记’强行覆盖于你自身的‘本我’之上。
演绎结束,印记虽会消退,但必有残留。
演绎越深,残留越多。
若长期积累,或一次演绎过于强大……你的‘本我’便会被彻底覆盖、吞噬。
你,将不再是你。
你可能成为那角色的疯狂容器,也可能……首接化为那被演绎存在的一部分。”
陈伶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扮演哈姆雷特时的迷失感,那种抽离感……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灵魂被覆盖、被侵蚀的征兆!
这能力,根本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双刃剑,随时可能斩断他自己!
“那我……岂不是不能用它?”
陈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用之有度,慎之又慎。”
玉鼎沉声道,“它是你目前唯一可能依仗的力量。
关键在于平衡——在获取力量与守护‘本我’之间,如履薄冰。
这需要强大的意志,稳固的心境,以及对‘自我’最深刻的锚定。
否则,力量还未救世,你己先沦为力量的傀儡。”
锚定自我?
陈伶苦笑。
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快搞不清了,又如何锚定?
他只是一个被卷入末日预言、背负着诡异诅咒的可怜虫!
“休息吧。”
玉鼎的声音透出更深的疲惫,“贫道残魂亦需沉寂。
记住,莫要轻易动用‘戏神道’之力,尤其……莫要再靠近那教堂。”
教堂!
那个哥特式教堂门口的天使雕像!
陈伶心头一紧。
那雕像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体内的“道痕”。
玉鼎的声音沉寂下去,仿佛彻底融入了黑暗。
房间里只剩下陈伶粗重的呼吸声。
他挣扎着起身,踉跄地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是沉沉睡去的城市。
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
天空依旧被霓虹映照得微微发亮,那轮月亮高悬着,清冷的银辉洒落。
陈伶死死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
没有暗红。
边缘清晰,光华皎洁。
是错觉?
真的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他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大脑却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念头在翻滚、尖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的,意识在极度的混乱和疲惫中沉浮,却始终无法真正入睡。
地下室幽蓝的光、锁链缠绕的虚影、玉鼎沉重的话语、月亮诡异的暗红、教堂天使悲悯又诡异的面容……如同梦魇的碎片,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天空,从最深沉的墨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
凌晨五点。
就在陈伶的意识在混沌边缘挣扎时,一阵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黎明前最深的寂静,也穿透了他公寓紧闭的窗户,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是歌声?
遥远,缥缈,却异常清晰。
是许多人一起合唱的声音,音调庄严肃穆,带着一种古老而神圣的韵律,仿佛教堂的圣咏。
但这圣咏……不对劲!
歌声的旋律本身是熟悉的赞美诗调子,但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强行扭曲、拉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尖锐感和……粘稠感。
神圣的韵律下,潜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意味。
它并非通过空气正常传播,更像是首接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渗透力,试图钻入意识的缝隙。
陈伶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
这歌声……源头方向……正是昨夜路过的那座哥特式教堂!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股沉寂的、“戏神道”带来的微弱鼓胀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剧烈波动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吸引,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伴随着针刺般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呃……”陈伶捂住胸口,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袭来。
他冲到窗边,再次猛地拉开窗帘!
灰白色的晨曦中,城市依旧沉睡。
然而,在教堂所在的那个方向,陈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一片……光?
不是灯光,也不是晨曦。
一片极其淡薄、近乎透明、却散发着不祥的暗绿色幽光,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碗,倒扣在教堂及其周围一小片区域的上空!
那幽光如同活物般微微波动着,将教堂的尖顶和附近的几栋建筑笼罩在内。
而那扭曲诡异的圣咏歌声,正是从那片暗绿幽光笼罩的区域里,源源不断地传出!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猛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疯狂,正是从教堂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之门被打开!
陈伶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死死盯着那片不祥的暗绿幽光和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征兆……不,不是征兆!
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