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姑苏城的梅雨依旧缠绵悱恻,灰暗的天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渗入漱石斋,将本就逼仄的空间涂抹得更加压抑。
雨声不再是单调的背景,而像无数窃窃私语,嘲弄着他被彻底暴露在未知视线下的处境。
潜龙渊。
川楚交界。
仇人聚首。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血仇有了明确的方向,却也意味着凶险陡增百倍。
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莽撞行事。
密函与玉佩是饵,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引路灯。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拼凑出“烬劫图”的真容,需要知道“玉玺”究竟是何物,需要弄清楚“烛龙”在潜龙渊布下了怎样的杀局。
然而,线索在哪里?
那封密函只宣告了结果,却未给出路径。
父亲遗言中的“黑水…钥匙…”依旧模糊不清。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重新合一的血麒麟佩贴身藏好,冰冷的玉质紧贴着心口,如同时刻提醒着背负的誓言。
他开始在铺子里踱步,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堆积的书画卷轴、以及那些蒙尘的古董杂物。
三年来,他利用书画铺掌柜的身份,刻意收集过不少前朝旧闻、舆图方志,尤其是关于川楚之地和张献忠、李自成旧部的零散记载。
或许,能从这些故纸堆中寻得一丝“潜龙渊”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铺子虚掩的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透着几分异常的窸窣声。
那不是雨打门板的声音,更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不合脚的鞋子,在门口的石阶上犹豫徘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惶恐。
陈默的心瞬间提起。
是粘杆处的鹰犬?
还是“烛龙”派来的试探?
他悄然移至门后,指尖无声地扣住藏在袖中的那柄柳叶刻刀,冰凉的刀锋带来一丝残酷的镇定。
他屏息凝神,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
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的凶悍之徒,而是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老者。
老者身形佝偻得厉害,像一根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朽木。
他身上裹着一件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袍,多处露出灰败的棉絮,湿漉漉地紧贴着嶙峋的骨架。
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浑浊无光、却又带着一丝残留惊惶的眼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不堪、却依稀能辨出是内廷制式的瓜皮小帽,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剃得光洁——这是一个太监!
老太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勉强包裹的长条形物件,那物件比他的人更显破败,边角磨损,布面污秽不堪。
他站在漱石斋门前的石阶上,被斜风吹入的雨丝打得瑟瑟发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板,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喊又不敢喊,想走又不甘心,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绝望与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
陈默心中疑窦丛生。
一个落魄的前朝太监,冒着雨找到这偏僻的书画铺,所为何来?
他缓缓拉开了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一股湿冷的寒气瞬间涌入。
“掌柜…掌柜的…”老太监的声音尖细而沙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浓重的宫腔余韵,却又虚弱得如同蚊蚋。
他看到陈默,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踉跄着就想往里挤。
“行行好…收…收下这个吧…给口吃的…给口热汤…”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抱着怀里的油布卷,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符。
陈默没有立刻让开,目光锐利地扫过老太监全身。
除了极度的落魄和虚弱,并未发现明显的凶器或异常。
他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声音平静无波:“老人家,进来说话,外面雨大。”
老太监如蒙大赦,几乎是跌撞着扑了进来,带进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雨水、霉味和老人体味的浑浊气息。
他贪婪地汲取着铺子里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靠着柜台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怀里的油布卷被他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生命。
陈默关上门,插好门栓,回身默默倒了一碗温热的粗茶递过去。
老太监颤抖着接过,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几口灌下,苍白的脸上才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掌柜的…您是好人…大好人…”老太监放下碗,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感激地望着陈默,随即又急切地看向怀中的油布卷,“您…您看看这个…宫里的…好东西…前朝的好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裹的油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油布层层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幅画卷。
画轴是普通的桐木,早己被虫蛀得斑驳不堪,两头镶嵌的玉轴头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杆。
画绢本身更是陈旧得惊人,颜色灰黄黯淡,布满了霉点、水渍和难以名状的污迹,边缘多处破损卷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皱眉的陈腐气味。
陈默的目光落在展开的画面上。
这是一幅《寒江独钓图》。
画面构图并不出奇:远处是几抹淡墨渲染的、烟雨迷蒙的远山轮廓,近处是浩渺的寒江,江心一叶孤舟,舟上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正持着钓竿垂钓。
笔法谈不上多么精妙,意境也略显萧索颓败。
纸张和墨色都透着古旧,但以陈默的眼光,一眼便能看出这并非什么名家真迹,更非老太监口中“宫里的好东西”,顶多是幅品相极差、流传多年的普通仿作,价值极其有限。
一丝失望在陈默心头掠过,但更多的是警惕。
一个落魄太监,拿这样一幅破画来求售,本身就透着古怪。
“老人家,这画…”陈默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温和。
“掌柜的!
您再看看!
仔细看看!”
老太监却异常激动起来,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画绢上,“它…它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说…说里面有乾坤!”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更加尖利刺耳,“当年…宫里乱…我…我拼死才带出来的…它能救命!
真的能救命!”
“乾坤?”
陈默心中一动。
老太监的神情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混杂了恐惧、希望和最后疯狂的执念。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破败的《寒江独钓图》。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几乎是一寸寸地审视。
画绢的陈旧是真实的,霉点水渍也是岁月自然侵蚀的痕迹。
墨色…等等!
陈默的目光骤然凝聚在画面中那钓叟的蓑衣上。
那蓑衣用淡墨渲染,笔触看似随意,但在某些转折处,墨色的浓淡变化似乎…过于刻意了?
并非自然晕染,倒像是用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矾水勾勒过一些极其隐晦的线条?
矾水!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陈默的脑海!
矾水常用于古画修复,有固色防晕之效,但还有一种更隐秘的用途——在特殊纸张或绢帛上,用矾水书写或绘制,干透后字迹图案便会隐去,唯有使用特定的药水才能使其显影!
这是前朝某些秘档或组织传递绝密信息时惯用的手段!
父亲陈远山身为前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曾不止一次在家中书房处理过类似密件!
陈默幼时顽劣,曾偷偷溜进书房,亲眼见过父亲用一种散发着奇异气味的药水,让一张看似空白的信笺上浮现出蓝色的字迹!
难道……这幅看似普通的《寒江独钓图》的绢底夹层里,就藏着矾水绘制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对老太监话语的将信将疑:“老人家,你说这画里有乾坤?
如何见得?”
“我…我不知道…”老太监茫然地摇着头,眼神却更加急切,“老祖宗…老祖宗咽气前说的…说…说‘画里藏图,乾坤颠倒,遇水方显’…对!
是‘遇水方显’!
可…可我试过泼水,没用…用火烤…差点烧了它…”他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掌柜的,您是行家…您一定有法子…求您了…给口吃的…我三天没吃东西了…”他枯瘦的身体又开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
“遇水方显”?
陈默心中冷笑。
矾水隐写,岂是普通清水能显?
这老太监的“老祖宗”恐怕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故意留下了误导的信息。
真正的关键,在于特定的“药水”!
“老人家莫急。”
陈默的声音依旧沉稳,“你这画,年代是有了,品相却太差。
不过…看在你如此境遇的份上…”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老太监眼中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我可以用些铺子里特制的药水试试,看能否如你所言,显出些‘乾坤’来。
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什么都没有,或药水毁了这画,你可不能怪我。”
“不怪!
不怪!”
老太监连连摆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掌柜的您试!
尽管试!
毁了也不怪您!
只求…只求给口吃的…”他的目光己经离不开陈默身后柜台上那半块冷硬的糕饼。
“好。”
陈默不再多言。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这幅破画极可能就是密函中所指的“烬劫图现”!
他迅速将门栓再次检查一遍,又拉上了临街窗户的厚重布帘,只留下油灯一点昏黄的光源。
铺子内顿时变得更加昏暗、密闭,充满了紧张的氛围。
他走到里间,搬出一个沉重的樟木箱。
开锁,掀盖,里面并非寻常书画工具,而是各种瓶瓶罐罐、研磨好的矿物粉末、晒干的奇异草药,以及几套精巧的银质工具——这是他身为前锦衣卫世家子弟,从小被迫学习、后来为复仇而暗中准备的,用于鉴别、修复乃至破解各种机关密件的家当。
陈默的手指在瓶罐间快速而准确地移动,取出一小瓶淡黄色的粉末(明矾粉),又从一个密封的瓷瓶里倒出几滴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无色液体(某种强效的植物碱提纯物)。
他将粉末与液体按特定比例混合在一个白瓷小碟中,加入几滴清水,用一根细小的银棒快速搅拌。
碟中液体迅速反应,冒出缕缕极淡的白烟,颜色也由浑浊变得澄清,最终化为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近乎透明的粘稠药液。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硫磺和草木***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老太监被这气味***得连打几个喷嚏,惊恐地看着陈默手中那诡异的蓝色液体。
陈默神色凝重,将调好的药液放在一旁。
他回到桌案前,小心地将那幅破旧的《寒江独钓图》平铺开来。
画绢的脆弱程度超乎想象,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
他取出一根细若毫毛的银针,在画绢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破损处轻轻挑起一丝纤维,仔细观察其纹理和厚度。
“果然有夹层!”
陈默心中笃定。
这画绢并非单层,而是由两层极薄的生绢裱合而成!
中间的夹层,就是矾水隐写的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崭新的、用最柔软兔毫特制的细笔,蘸满了那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药液。
笔尖悬在画面上方,他的手稳如磐石,眼神专注如鹰隼。
成败在此一举!
笔尖落下,轻柔地、均匀地涂抹在钓叟那件蓑衣的淡墨渲染处。
药液接触画绢,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声,如同冰雪消融。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凡是被药液涂抹过的地方,那原本平淡无奇的淡墨蓑衣之下,竟渐渐浮现出淡淡的、奇异的蓝色线条!
线条纤细、流畅,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交织,勾勒出完全不同于原画的图案!
陈默屏住呼吸,心跳如鼓,手中的笔尖移动得更快、更稳。
他不再局限于蓑衣,而是将药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向整个画面——寒江的水波下,孤舟的船底,远山的轮廓中…更多的蓝色线条如同沉睡的幽灵被唤醒,从古旧的绢帛深处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随着药液的铺展,一幅全新的、诡谲神秘的图画,彻底覆盖了原本萧索的《寒江独钓图》!
这是一幅残缺的地图!
线条呈现一种冰冷的幽蓝色,笔触粗犷、凌厉,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原始力量感,与画绢本身的古雅气息格格不入。
地图的中心,赫然描绘着一段蜿蜒曲折、布满锯齿状礁石和巨大漩涡标记的湍急水道!
水道两侧山势险峻,怪石嶙峋,用极其夸张的笔法突出其险恶。
在水道一个被刻意放大、标注着数道狰狞漩涡标记的节点旁,用古篆体写着三个小字:**“潜龙渊”**!
找到了!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密函所指,父亲遗言所向,就是这里!
但这幅残图所蕴含的信息远不止于此!
在“潜龙渊”水道的上方空白处,并非空白,而是用同样幽蓝的线条,勾勒着几组奇特的星象标记!
并非传统的二十八宿或常见星官,而是几组极其冷僻、组合怪异的星辰连线,旁边还标注着一些难以辨识的古老符号。
陈默对星象涉猎不深,但能感觉到这些星图透着一股邪异和指引的意味,似乎是某种定位或开启的密码。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水道的深处,靠近漩涡标记的地方,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重同心圆和诡异几何图形组成的巨大符号。
那符号透着一股古老、沉重、不祥的气息,仿佛代表着某种禁忌的封印或核心的入口。
符号的线条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几点极其细微、颜色更深的暗蓝色斑点,如同…干涸的血迹?!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巨大符号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这幅图…这“烬劫残图”…绝非简单的藏宝图!
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指向一个充满凶险与禁忌的所在!
那星象标记是锁孔,那巨大的符号是锁芯,而“潜龙渊”…就是那扇被血与秘封印封死的门!
“这…这是什么?!”
一旁的老太监早己看呆了,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画上浮现的幽蓝图案,声音充满了惊恐和不解,“妖…妖怪显灵了?!”
陈默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幅惊世骇俗的残图中。
他迅速扫视全图,试图记下每一个细节。
然而,图是残缺的。
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尤其是标注星象和那巨大符号的区域,似乎缺失了关键的部分。
这只是一块拼图!
就在这时——“砰!
砰!
砰!”
漱石斋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急促而粗暴地拍响!
力道之大,震得门板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
快开门!
顺天府查案!”
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顺天府?
查案?
陈默瞳孔骤缩!
姑苏城何时归顺天府管辖了?!
这借口拙劣得可笑!
是粘杆处!
还是“烛龙”的爪牙?!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是追踪老太监而来?
还是…这漱石斋早己被监视?!
老太监听到“顺天府”三个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短促的、极度恐惧的尖叫,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口中喃喃:“来了…他们来了…追来了…要杀我…”他猛地看向桌上那幅幽光闪烁的残图,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枯爪般的手竟猛地向画绢抓去!
“住手!”
陈默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攥住老太监的手腕!
那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却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巨力!
“毁…毁了它!
不能让他们…得到!”
老太监嘶哑地喊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和毁灭的欲望。
“砰!
砰!
砰!”
门外的砸门声更加急促狂暴,伴随着踹门的闷响,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
“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门外的咆哮带着***裸的杀意!
情势千钧一发!
陈默眼神瞬间冰寒如铁!
他猛地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老太监的后颈。
老太监闷哼一声,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来不及了!
陈默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幅散发着幽蓝光芒、价值连城却也催命符般的“烬劫残图”,又扫向门口剧烈震颤、随时会被撞开的木门。
门外至少有三西人,气息凶悍。
硬拼是死路一条!
必须毁图!
必须制造混乱脱身!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在陈默脑中成型!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瓶调制好的、还剩大半的蓝色显影药液!
这药液不仅显影,其强碱性对脆弱的古画绢帛本身也是致命的腐蚀剂!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抄起桌上的油灯!
“轰隆——!”
一声巨响!
本就老旧的木门门栓终于被暴力撞断!
两扇门板带着凄厉的呼啸向内猛然洞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狂灌而入!
门口,三个穿着黑色劲装、外罩蓑衣斗笠、面覆黑巾的彪形大汉,如同三尊煞神,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尤其魁梧,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
“搜!
人犯和东西,一个都不能放跑!”
为首的黑衣人厉声下令,目光如电般扫向铺内!
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瞬间,陈默动了!
他没有冲向敌人,也没有试图去拿那幅残图!
而是将手中那大半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蓝色药液,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泼向了桌案上那盏点燃的油灯!
“嗤啦——!!!”
一声极其剧烈、如同滚油泼雪的爆响猛然炸开!
蓝色的药液与灼热的灯火猛烈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
刺目的蓝白色火光冲天而起!
炽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辛辣白烟和刺鼻的硫磺恶臭,如同爆炸般向西周疯狂扩散!
“啊!
我的眼睛!”
“小心!
有毒烟!”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和浓烟兜头盖脸喷了个正着!
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眼睛如同被滚油泼中,剧痛难忍,视线一片模糊!
辛辣的浓烟更是呛入肺腑,让他们剧烈咳嗽,涕泪横流,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漱石斋内,瞬间被翻滚的、刺鼻的浓烟和跳跃的蓝白火焰所充斥!
能见度骤降为零!
混乱!
绝对的混乱!
就在这浓烟与火光制造的短暂混乱中,陈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他屏住呼吸,强忍着浓烟对眼睛和喉咙的***,凭借着对铺子布局的烂熟于心,闪电般扑向桌案!
目标不是那幅价值连城的残图,而是桌案旁那个装满书画边角废料和松软宣纸的大竹筐!
他一把将竹筐掀翻,带着火星和浓烟的废纸倾泻而出,瞬间引燃了地上散落的杂物和干燥的木质地板!
火势在浓烟和油脂(药液中含有油脂成分)的助燃下,如同浇了油般“轰”地一声猛烈窜起!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书架、悬挂的字画、堆积的卷轴…整个漱石斋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走水了!
快救火!”
“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浓烟烈火中,传来黑衣人惊怒交加的嘶吼和更加剧烈的咳嗽声。
火焰和浓烟成了最好的屏障和武器!
陈默借着火光的掩护和浓烟的遮蔽,在烈焰腾起的刹那,用最快的速度,一把抓起桌案上那幅幽光闪烁的“烬劫残图”!
画绢入手微温,那幽蓝的线条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莫测!
他看也不看,将其猛地卷起,塞入怀中!
同时,他弯腰,如同拖拽一袋杂物般,抓住地上昏迷老太监的一只脚踝,毫不迟疑地拖着他,向着铺子最深处、那个通往后面小院和河道的后门方向,埋头猛冲!
灼热的气浪炙烤着后背,浓烟呛得他几欲窒息,燃烧的碎屑如雨点般落下。
身后的火场中,传来黑衣人愤怒的咆哮和试图扑灭火势的混乱声响,但被烈焰阻隔,一时难以追赶。
“咣当!”
陈默用肩膀狠狠撞开后门门栓!
冰冷的、带着水汽的寒风瞬间涌来,让他精神一振!
门外是一条狭窄潮湿、堆满杂物的后巷,再往前几步,就是那条贯穿姑苏城的幽暗河道!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拖着昏迷的老太监,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之中!
他沿着湿滑的后巷,向着记忆中的一个小码头狂奔!
身后,漱石斋的火光冲天而起,将灰暗的雨夜映照得一片通红,浓烟滚滚,如同点燃了一座巨大的烽燧,凄厉的呼喊声和救火声在雨夜中远远传来。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脸庞,怀中的“烬劫残图”隔着衣物传来诡异的微温。
陈默回头望了一眼那在雨火交织中挣扎倾颓的漱石斋——他蛰伏了三年的壳,他名为“陈默”的身份,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灰烬与劫火。
前路,唯有风雨,唯有潜龙渊,唯有…血仇!
他拖着老太监,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巷的深处和河道交织的迷网之中,如同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