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楚,是墨衍意识复苏后的唯一感知。
仿佛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滚筒里反复碾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浓烈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仿佛永远笼罩着尘埃的铅灰色天幕。
低矮、歪斜的棚户区建筑如同腐烂的蘑菇般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污浊气味——像是腐烂的沼泽混合着工业废料,又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每一次吸气,肺部都传来***辣的灼烧感,仿佛吸入了细小的玻璃碴。
“呃…”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一声破碎的***。
这里是…哪里?
最后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被一道撕裂夜空的诡异紫电击中…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和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泥地。
身上套着一件粗糙肮脏、打着无数补丁的麻布短衫,***的手臂和小腿瘦骨嶙峋,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尚未完全愈合的擦伤。
这绝不是他的身体!
一股不属于他的、带着浓烈绝望和恐惧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墨衍…同名,十五岁,苍青域“黑岩城”外棚户区一个挣扎求存的孤儿。
父母早亡于一次“浊潮”小规模爆发。
为了活下去,他成了“百草堂”最低等的“药渣”——专门负责处理废弃药渣,偶尔还要充当测试劣质丹药安全性的“人牲”。
这次昏迷,正是因为三天前被迫试服了一剂据说能“强健体魄”的“虎骨散”,结果药性猛烈霸道,首接冲垮了他本就孱弱的身体经脉,原主在痛苦中一命呜呼,然后…他来了。
“药渣…人牲…” 墨衍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开局,简首是地狱模式!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胸腹间的剧痛,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咳出的唾液带着暗红的血丝。
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污浊气息——记忆中称之为“浊息”——如同跗骨之蛆,随着他的呼吸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加重着他的痛苦和虚弱。
“哟呵,醒了?”
一个沙哑戏谑的声音在破败的棚屋门口响起。
墨衍艰难地抬头望去。
一个穿着同样破烂但相对干净些、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碗里是某种灰绿色的、糊状的东西。
他是齐老头,这片棚户区为数不多还算照顾原主的人之一,据说早年也是个修士,后来不知怎的沦落至此。
“命够硬的,小墨崽子。”
齐老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那虎骨散连开脉境初期的家伙吃了都够呛,你一个连‘洗尘’门槛都没摸到的凡躯居然没当场炸开,真是奇了怪了。”
他把破碗往墨衍旁边的地上一墩:“喏,今天讨来的‘糊糊’,加了点清心草根,死不了就吃点。”
那糊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但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
墨衍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碗糊糊,喉咙滚动。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手,颤抖着捧起破碗,也顾不得脏污和怪味,狼吞虎咽起来。
糊糊冰冷粘稠,味道苦涩刺鼻,如同吞咽泥沙,但一股微弱的热流总算顺着食道滑下,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冰寒和绞痛。
“慢点吃,小心噎死。”
齐老头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墨衍苍白中带着一丝不健康灰败的脸色,“醒了就赶紧滚蛋,百草堂的人要是知道你还没死透,保不齐又把你抓回去试药。
那群黑心肠的,可不会浪费一个‘药渣’。”
百草堂!
试药!
墨衍心中一凛,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就在这时,他身体内部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传来。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深沉的“嗡鸣”,仿佛一颗沉寂亿万年的星辰核心,在灵魂最深处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伴随着这丝震颤,墨衍感觉自己吸入肺腑的污浊气息(浊息)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令人窒息、腐蚀肺腑的负面感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量“过滤”掉了一丁点最核心的、最具有破坏性的部分?
虽然绝大部分浊息带来的痛苦依旧存在,但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净化”,却让他仿佛在窒息的深海中,意外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稀薄却无比珍贵的氧气!
这感觉太微弱,太短暂,如同幻觉。
但墨衍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大脑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异常——这绝不是这具身体原主该有的反应!
是那道紫电?
还是…他下意识地凝神内视(虽然他现在根本不懂什么是内视),在无尽的痛苦和虚弱中,努力去感知那悸动的源头。
在意识模糊的深处,他仿佛“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枚碎片。
极其微小,仿佛宇宙初开时崩裂的星辰核心,静静地悬浮在他灵魂意识的核心位置。
它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沌色泽,非金非玉,表面布满了玄奥繁复、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细微裂痕与纹路。
那些纹路极其黯淡,大部分区域都沉寂着,只有最核心的一点,极其微弱地闪烁着难以察觉的、纯粹到极致的光晕。
正是这一点光晕,方才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这就是…金手指?
墨衍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这碎片是什么?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它刚才做了什么?
“发什么愣?
吓傻了?”
齐老头见他捧着空碗发呆,眼神涣散,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赶紧的,收拾收拾滚远点!
天黑前离开这片区域,往‘废矿区’那边躲躲,那边浊息更浓,百草堂的狗腿子一般懒得去。”
墨衍被推得一个趔趄,剧痛让他瞬间回神。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那神秘碎片的存在死死藏在心底。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谢…谢齐伯。”
他嘶哑着嗓子道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浊息的侵蚀让他头晕目眩。
“哼,活着再说吧。”
齐老头摆摆手,转身佝偻着背离开了破棚子,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墨衍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浊息的空气再次灼烧着他的肺。
但这一次,他敏锐地捕捉到,当那浊息靠近他灵魂深处那枚碎片附近时,似乎真的有极其极其微弱的一缕最恶毒的气息,被那核心的光晕无声无息地“抹除”了,留下的只是纯粹的“浑浊”和窒息感。
虽然依旧痛苦难当,却少了那份致命的腐蚀性!
这能力…微乎其微,却可能是他在这个地狱般世界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到棚屋角落。
那里堆着他仅有的“财产”——一个破旧的、同样打着补丁的布袋。
他摸索着,在里面掏了半天,终于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黑色干饼。
这是原主不知道攒了多久的口粮。
他将干饼小心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这是他的命根子。
然后,他扶着冰冷潮湿、长着霉斑的土墙,一步一挪,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深入灵魂的疲惫,艰难地挪出了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棚子。
外面,是更加广阔、也更加绝望的世界。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棚户区狭窄泥泞的道路散发着恶臭,污水横流。
远处,黑岩城那巨大、粗糙、仿佛用整块黑铁矿石垒砌的城墙轮廓在浊气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冰冷森严的压迫感。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浊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生灵身上。
偶尔有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行人匆匆走过,如同行尸走肉。
这就是天陨世界?
这就是苍青域?
墨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的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刺痛和浊息的侵蚀。
他抬头望向那令人绝望的天空,眼神深处,最初的恐惧和茫然,正在被一种冰冷而执拗的求生意志所取代。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按照齐老头说的,朝着更荒凉、浊息更浓的“废矿区”方向,迈出了在这个陌生而残酷世界的第一步。
脚步踉跄,身形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他刚刚离开棚屋区域,转入一条更加僻静、堆满废弃物的狭窄巷道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贪婪和恶意的交谈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老大,那小子真没死?
齐老头那老东西不会糊弄我们吧?”
“哼,有人亲眼看见他爬出来了!
百草堂的管事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小子试了虎骨散没死透,身上肯定有古怪!
抓住他,值十块下品灵砂!”
墨衍浑身汗毛倒竖!
百草堂的人!
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藏,但狭窄的巷道无处可避。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丧钟。
怀里的半块干饼硌得他生疼,灵魂深处那枚神秘的碎片依旧沉寂,只有最核心的那一点微光,似乎因为主人强烈的危机感,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绝境,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