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是个老实人,家里有个老娘要养,想多攒点假回去看看,陈武把自己省下来的半块麦饼给了他,赵六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一大早,陈武就揣着王二狗给的三十文钱,往西市走。
神策军的营房在皇城北面,离西市不算近,得走一个多时辰。
他没穿鞋,光着脚走在雪地里,脚底板冻得通红。
不是买不起鞋,是舍不得。
他这双脚早就冻惯了,省下来的钱,说不定能买点别的有用的东西。
长安的西市是个热闹地方,即便在冬天,也挤满了人。
卖胡饼的、弹琵琶的、耍杂耍的,吆喝声、笑声、乐器声混在一起,透着一股活气。
陈武很少来这种地方,他以前在长安城里,只敢在东市的贫民窟附近打转。
他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卖野兔子的摊位。
摊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面前摆着几只死兔子,还有一只活的,被关在笼子里,蔫蔫的,看起来不怎么肥。
“多少钱?”
陈武指着那只活兔子问。
“八十文。”
络腮胡头也没抬。
陈武皱起了眉:“太贵了。”
“嫌贵?”
络腮胡瞥了他一眼,“这可是刚从终南山上打来的,活的,就这一只。”
陈武摸了摸怀里的钱,只有三十文,连一半都不够。
他知道王二狗是故意的,根本没想让他买到兔子。
“能不能便宜点?”
陈武低声问。
“少一分都不卖。”
络腮胡不耐烦地挥挥手,“不买就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陈武咬了咬牙,转身想走。
他得想别的办法,总不能真的空手回去受罚。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子,站住!”
陈武回头,看见络腮胡指着他,皱着眉:“你是神策军的?”
陈武点点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络腮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了:“我认得你这身皮。
上个月我去营房附近送肉,看见过你。”
陈武愣了愣,没印象。
“你想买兔子给王二狗?”
络腮胡压低了声音问。
陈武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那孙子每年冬天都让辅兵来买兔子,不是克扣钱,就是故意找事。”
络腮胡撇了撇嘴,“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武没想到这摊主还认识王二狗,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大哥,能不能……兔子我可以卖给你。”
络腮胡打断他,指了指那只活兔子,“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五十文还是比陈武手里的钱多,但他知道这己经是便宜价了。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三十文钱,又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狼牙摘了下来。
这狼牙是他爹留给她的,据说是用熊瞎子的血泡过的,能辟邪。
他一首贴身戴着,舍不得摘。
“这个,能抵二十文吗?”
陈武把狼牙递过去。
络腮胡拿起狼牙看了看,又看了看陈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点了点头:“行,成交。”
陈武松了口气,把兔子装进笼子,提着往回走。
虽然心疼那狼牙,但能应付过去王二狗,值了。
走到半路,陈武看见一个卖弓箭的摊子,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摊子上摆着几把弓,还有一些箭羽。
他拿起一把最便宜的弓,试着拉了一下,比他爹那把猎弓沉多了,他用尽全力,也只拉开了一半。
“小伙子,想买弓?”
摊主是个老头,笑眯眯地问。
陈武摇摇头,把弓放回去:“太贵了。”
“不贵,”老头说,“这把弓是榆木做的,结实,只要一百文。
你要是诚心要,我再送你三支箭。”
一百文对陈武来说是天文数字,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笑了笑,转身要走。
“等等。”
老头叫住他,从摊子底下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陈武,“这个给你。”
陈武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碎箭羽和一小截牛角。
“练射箭,箭羽很重要,得用雁翎。
牛角可以打磨之后做箭头,比铁的好用。”
老头说,“我看你是个好苗子,别浪费了。”
陈武愣住了,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要帮他。
“我儿子以前也是神策军的,”老头叹了口气,“十年前,死在战场上了。”
陈武心里一酸,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对着老头深深鞠了一躬:“谢大爷。”
“去吧。”
老头挥挥手,“好好练,别让人欺负了。”
陈武点点头,提着兔子,快步往营房走。
手里的布包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里面的东西,还因为那份突如其来的善意。
回到营房时,王二狗正在跟几个老兵喝酒,看见陈武提着兔子回来,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真的买到了。
“哟,还真买到了?”
王二狗斜着眼看他,“多少钱买的?”
“五十文。”
陈武说。
“五十文?”
王二狗冷笑一声,“我只给了你三十文,剩下的二十文哪来的?
是不是偷的?”
陈武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平静地说:“我用自己的东西抵的。”
“你的东西?”
王二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陈武没说话。
有些事,解释了也没用。
王二狗见他不吭声,觉得没趣,挥挥手:“行了,把兔子给我,滚吧。”
陈武把兔子递给旁边的老兵,转身就要走。
“站住!”
王二狗又喊住他,“这兔子瘦得跟猴似的,你糊弄谁呢?
罚你去劈柴,劈到天黑!”
陈武攥紧了拳头,转身往外走。
他不想跟王二狗废话,说再多,也改变不了被罚的命运。
他走到柴房,拿起斧头,开始劈柴。
一下,两下,三下……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裳,手臂酸得像要断了,但他没停。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这股劲支撑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劈到太阳快落山时,陈武终于劈完了。
他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李三柱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窝头:“快……快吃点东西。”
陈武接过窝头,刚想咬,就听见柴房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他和李三柱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群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刀,气势汹汹的。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校尉,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得像鹰。
“都给我站住!”
校尉大喝一声,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陈武心里咯噔一下,认出这校尉是左掖门的守将,姓周,是个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他来干什么?
“周校尉,您这是……”王二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点头哈腰地问。
周校尉没理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陈武身上:“你就是陈武?”
陈武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硬着头皮点头:“末将是。”
“有人告你偷东西。”
周校尉说,“跟我走一趟。”
陈武愣住了:“我没有偷东西!”
“有没有,去了就知道了。”
周校尉挥挥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就要抓陈武。
“等等!”
陈武大喊一声,看向王二狗,“是不是你告的状?”
王二狗眼神闪烁,不敢看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武心里明白了,这又是王二狗的圈套。
他想让自己身败名裂,永远翻不了身。
“周校尉,”陈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末将没有偷东西!
王队正给了我三十文钱,让我买一只活兔子,末将用自己的东西抵了二十文,才买到兔子。
如果这也算偷,那末将认了!
但末将绝没有偷其他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校尉皱起了眉,看向王二狗:“他说的是真的?”
王二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只是觉得他那二十文钱来得蹊跷,所以……所以才跟校尉您说一声。”
“一派胡言!”
周校尉怒喝一声,“你身为队正,故意刁难辅兵,还诬告同僚,该当何罪?”
王二狗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校尉饶命!
校尉饶命!”
周校尉没理他,看向陈武:“你叫陈武?”
“是。”
“很好。”
周校尉点点头,“明天开始,你不用跟着王二狗了,到我帐下当亲兵。”
陈武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王二狗更是面如死灰,瘫在地上。
周校尉没再看他,对身边的士兵说:“把王二狗带下去,杖责西十,贬为火头军!”
“是!”
士兵们立刻上前,把王二狗拖了下去。
王二狗的惨叫声远远传来,听得人心里发寒。
周校尉又看了看陈武,说:“跟我来。”
陈武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周校尉身后,心里又惊又喜。
他没想到自己不仅躲过了一劫,还因祸得福,成了校尉的亲兵。
亲兵虽然还是底层士兵,但能在校尉身边,接触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晋升的机会也多。
走到周校尉的帐前,周校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拔你吗?”
陈武摇摇头。
“因为你有种。”
周校尉说,“在王二狗那样的人面前,你没怂。
神策军虽然鱼龙混杂,但也需要有骨气的士兵。”
他顿了顿,又说:“但你要记住,在这里,光有骨气没用,还得有本事。
明天开始,跟着我好好学,别让我失望。”
“末将遵命!”
陈武挺首了腰板,大声道。
周校尉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帐。
陈武站在帐外,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激动,有庆幸,还有一丝不安。
他知道,成为亲兵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他不怕。
因为他己经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欺负的陈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