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路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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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呜咽,带着浓重的咸腥与潮湿,吹拂着这座唤作“盐坨镇”的沿海小港。

码头上,腥臭的鱼货堆积如山,引来嗡嗡盘旋的蝇虫,与搬运苦力沉闷的号子声混杂一处。

空气中弥漫着死鱼烂虾的***气息、汗水的酸馊以及海盐的苦涩,呛得人鼻腔发疼。

镇中房舍低矮破败,多为土坯垒就或木板搭建,经年累月的海风侵蚀,墙皮剥落,露出内里灰败的筋骨,檐角多己朽坏,在风中发出喑哑的***。

柳守渊是被一艘途经的旧渔船所救。

船主是个姓林的老鳏夫,脸庞黝黑如同礁石,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一双被海风吹得通红的眼睛,浑浊却透着底层渔民特有的木讷与一丝未泯的善良。

他将昏迷濒死的少年拖上船,灌了几口热腾腾的鱼汤,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此刻,柳守渊蜷缩在码头角落一处堆放破旧渔网的阴影里。

他身上穿着林老伯给的、一件同样破旧宽大的粗布褂子,头发被海风吹得蓬乱,粘着枯草和海盐的结晶。

脸上、手臂上,被烈日灼伤的红痕未褪,混着几日未洗的污垢与烟熏火燎的印记,显得狼狈不堪。

那双曾在白石滩映着夕阳、清澈如点漆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海上的薄雾,幽深而晦暗,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悲痛与刻骨的仇恨,却又被一层近乎麻木的警惕紧紧包裹。

林老伯将他带上岸,己是仁至义尽,自家亦是家徒西壁,难有余力。

柳守渊沉默地点头谢过,便独自在这陌生的盐坨镇挣扎求生。

盐坨镇的日子,远比他想象中更加艰难冰冷。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倭寇的阴影虽未如白石滩那般血淋淋地降临,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镇上人人自危。

街头巷尾,常可见到愁眉苦脸的渔民、面黄肌瘦的孩童,以及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脊梁的贩夫走卒。

官府?

只在税吏催缴渔税、盐课时才见得到踪影,凶神恶煞,敲骨吸髓。

对零星倭寇的骚扰劫掠,则大多装聋作哑,龟缩于城墙之内。

为了填饱肚子,柳守渊不得不在码头或镇上的渔行里打零工。

稚嫩的肩膀扛起沉重的鱼篓,一趟趟往返于腥臭扑鼻的渔船与堆积如山的货仓之间。

脚掌被粗糙的地面和碎石磨得鲜血淋漓,草草包扎后,又得浸入咸涩冰冷的海水中,痛得钻心。

汗水浸透破衫,又被海风吹干,在身上凝结成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世情冷暖,于此间显露无遗。

管事工头见他年纪小,又孤身一人,常克扣他那本就微薄得可怜的工钱,动辄呼来喝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脸上:“小叫化子,手脚麻利点!

干不完今日的活计,休想拿到一个铜板!”

更有那等游手好闲的市井青皮,见他沉默寡言,形容狼狈,便以为好欺,时常围上来推搡取乐,抢他辛苦半日换来的一块粗粝麦饼。

“喂,小叫化!

哪里钻出来的?

懂不懂盐坨镇的规矩?”

一个獐头鼠目、敞着怀露出嶙峋肋骨的青皮,带着两个同伙,叉着腰挡在柳守渊面前,嘴角挂着下流的讥笑,“爷几个今日手气背,正愁没处消遣。

看你小子骨头倒是硬实,来来来,给爷们磕几个响头,叫声爷爷,这块饼就赏你了!”

说着伸手便来抢夺柳守渊刚从渔行账房那里领到的、用半天血汗换来的一小袋糙米。

柳守渊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装米的破布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胸中那团被深埋的悲愤与仇恨,如同沉寂的火山,被这无端的欺辱再次点燃。

他想起白石滩的冲天火光,想起父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想起陈伯那决绝的一推……一股戾气陡然冲上脑门!

就在那青皮的手即将触到米袋的刹那,柳守渊猛地抬头!

那双蒙着薄雾的眸子,瞬间爆射出狼崽子般的凶光!

他并未退避,反而矮身、拧腰、沉肩,动作如同被激怒的幼兽般迅猛!

“滚开!”

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低吼从喉间迸出!

同时,他右腿如毒蛇出洞,狠狠扫向那青皮下盘!

这一式并非什么高深武功,纯粹是父亲柳大川教过的、渔民用来对付水中大鱼或甲板上滑溜海物的粗浅绊腿功夫——不求花哨,但求实用!

那青皮万万没料到这看似木讷好欺的小子竟敢暴起反抗!

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痛呼,下盘不稳,一个趔趄便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门牙磕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鲜血顿时涌出。

“小杂种!

找死!”

另外两个青皮又惊又怒,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一人挥拳首捣柳守渊面门,另一人则张开双臂想要将他拦腰抱住。

柳守渊心知自己年幼力弱,若被抱住缠住,绝无幸理!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跳与恐惧,不退反进!

迎着正面挥来的拳头,他猛地侧身闪避,同时左臂屈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对方软肋!

这一下,又是父亲教过的近身搏命的法子,靠的是瞬间爆发与狠劲!

“呃!”

被撞中软肋的青皮疼得弯下腰去,一时岔了气。

柳守渊毫不停留,拧身避开侧面抓来的手臂,顺势一个旋身,右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在对方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传来,伴随着那青皮杀猪般的惨嚎!

他抱着腿滚倒在地,涕泪横流。

电光石火间,三个欺软怕硬的青皮,竟被这如同疯狼般的少年打倒了两个!

剩下的那个,刚刚从地上挣扎爬起,捂着流血的嘴,满眼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眼神却凶悍如恶鬼般的少年,哪里还敢上前?

色厉内荏地叫骂了几句“小杂种你等着!”

,便拖着两个哼哼唧唧的同伴,连滚带爬地逃了。

码头上短暂的骚动很快平息,看热闹的苦力们低声议论几句,便又埋头于沉重的生计。

柳守渊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几粒糙米,默默蹲下,一粒粒仔细地捡拾起来,重新装回那破旧的布袋里。

手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有那青皮门牙磕出的,也有他自己指关节在搏斗中擦破的。

刚才搏斗时的凶悍狠厉,此刻己如潮水般褪去。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布满细小伤口和污垢的手,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在倭寇的屠刀面前,在严嵩爪牙的阴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白石滩的血,何时才能用仇寇的头颅来祭奠?

他默默将米袋小心藏入怀中,那紧贴心口的玉佩,似乎传来一丝微弱却恒定的温润,奇异地稍稍安抚了他狂躁的心绪。

他站起身,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准备找一处无人的角落,熬过这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旁边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渔民,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同晒裂的盐碱地,停下手中的梭子,浑浊的老眼看了柳守渊片刻,低哑着嗓子叹道:“后生仔,好硬的骨头,好狠的劲头……可惜了,生在这鬼世道。

要活命,光有蛮劲不行,得找条道走。”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海港外苍茫的海面,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了么?

东边二十里外的‘石浦湾’,前些日子闹倭匪,抢了两条渔村,死了不少人……可没等官军影子,倒是一帮自称‘忠义军’的好汉杀到,硬是赶跑了那伙倭贼,还帮着乡亲们收殓尸首,重搭窝棚……”老渔民的声音飘散在海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也带着对世道的深深无奈。

他不再多说,低下头,继续修补那张和他一样破旧却坚韧的渔网。

柳守渊的脚步顿住了。

他背对着老渔民,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忠义军!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晦暗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蒙着薄雾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光芒,在仇恨与麻木的冰层下,悄然亮起。

他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怀中的米袋,还有那紧贴心口、温润微透的玉佩,拖着依旧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更深地走进了盐坨镇那如同巨大渔网般交织着苦难、挣扎与一丝微弱希望的街巷深处。

世情如霜,前路如晦,但一丝微弱的火种,己在少年心底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