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砖墙教学楼沉默矗立,墙壁上刷着褪了色的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操场是简陋的泥土地,角落里竖着几个斑驳的单双杠。
下课***是手摇的,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沈念薇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一棵老榆树的枝叶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摊开的《代数》课本上。
她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纤细的手指握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
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解析几何,枯燥的公式和老师浓重的地方口音交织,让不少同学昏昏欲睡。
然而沈念薇听得极为专注。
阳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当老师抛出一个复杂的变式题,点名让同学上台解答时,教室陷入短暂的安静。
几个平时活跃的男生也缩了缩脖子。
沈念薇却在这时轻轻放下了笔。
“老师,我来试试。”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沉静的自信。
在全班目光的聚焦下,沈念薇走上讲台。
她身姿挺拔,没有一丝局促。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思路清晰,步骤严谨,逻辑严密。
当她写下最后一个等号,放下粉笔时,整个推导过程如同一条顺畅的溪流,毫无阻滞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叹和交头接耳。
“很好!
非常正确!”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芒,“沈念薇同学的思路非常清晰,大家要向她学习!
这才是真正掌握了知识,活学活用!”
老师的夸奖毫不吝啬,沈念薇只是微微抿唇笑了笑,脸颊微红,安静地走回座位。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亮了些,落在她乌黑的发辫上。
放学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给冰冷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沈念薇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面除了课本,还有林妈妈给的那个窝头和借来的《青春之歌》。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校门,汇入穿着各色(主要是蓝、绿、灰)棉袄、叽叽喳喳的学生人流中。
为了早点回家看书,也为了省下几分钱的车票,沈念薇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些的近路。
这条路要穿过一片居民区边缘的旧街巷,巷子两边是低矮的平房,墙皮剥落,电线杆歪斜地拉扯着凌乱的电线。
巷子深处,几棵高大的老榆树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显得有些阴森。
平时这条路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但今天似乎格外冷清。
沈念薇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帆布书包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拍打着后背。
就在她走到那几棵最大的老榆树下时,三个穿着流里流气、明显不是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叼着劣质烟卷,斜靠在斑驳的砖墙上,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个剃着贴头皮的青皮,穿着紧绷绷的绿军裤(没有领章帽徽),敞着脏兮兮的棉袄,露出里面的红背心,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量。
“哟,小妹妹,放学啦?”
青皮头吐出一口烟圈,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一股浓重的烟臭味扑面而来。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嘿嘿笑着围了上来,挡住了沈念薇的退路。
沈念薇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书包带子,脚步顿住,身体瞬间绷紧。
她认出这几个人是附近有名的混混,游手好闲,专门勒索胆小学生的零花钱和粮票。
“哥几个手头有点紧,”青皮头斜睨着沈念薇洗得发白的书包和整洁但朴素的衣着,目光最后落在她白皙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小妹妹看着面善,借点钱花花?
或者…把你那新橡皮、铅笔盒给哥看看?”
他注意到沈念薇书包侧兜露出的半截崭新的绘图橡皮——那是沈明远出差带回来的,沈念薇一首很珍惜。
“我…我没有钱。”
沈念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尽量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悄悄把露出的橡皮塞回书包深处,后背紧紧抵住粗糙冰凉的榆树树干。
榆树粗粝的树皮硌着她的肩胛骨,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集中。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喊人?
这条巷子太深,放学高峰己过,声音传不远。
硬闯?
对方三个人,她毫无胜算。
“没有钱?”
青皮头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拽沈念薇的书包带子,“那让哥搜搜看!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那只带着污垢的手即将碰到书包带子的瞬间——“把你的脏手拿开。”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突兀地在巷口响起,瞬间切割开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所有人都是一惊,猛地转头。
巷口逆着夕阳的光晕,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正是陆铮。
他背着同样的帆布书包,身上还穿着学校的蓝色运动服外套,拉链拉到下颌。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在逆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锐利,像盯住了猎物的鹰隼,首首地刺向那个青皮头。
他站在那里,像一杆笔首的标枪,周身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极具压迫感的冷冽气息。
三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陆铮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震得一愣。
青皮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痞笑也凝固了。
沈念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看到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瞬间涌了上来,冲散了之前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往陆铮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呵,我当是谁呢?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学人英雄救美?”
青皮头很快反应过来,觉得被一个半大孩子唬住很没面子,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松开沈念薇的书包带,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朝陆铮逼了过去,“识相的赶紧滚蛋!
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陆铮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看逼近的混混,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沈念薇身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念薇,站到我身后来。”
沈念薇没有丝毫犹豫,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从树边跑开,飞快地躲到了陆铮宽阔却仍显少年单薄的背后。
她紧紧抓住陆铮运动服外套的下摆,手指能感受到布料下少年绷紧的肌肉线条。
“妈的,找死!”
青皮头见陆铮完全无视他们的威胁,彻底被激怒,低吼一声,挥拳就朝陆铮的面门砸来!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也骂骂咧咧地扑了上来。
就在拳头即将触碰到陆铮脸颊的刹那,陆铮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花哨。
头只是微微一偏,青皮头的拳头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际过去。
与此同时,陆铮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叼住了青皮头挥空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发力一拧!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小巷。
青皮头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手腕瞬间窜遍全身,半边身子都麻了,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不由自主地向下弯去,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陆铮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拧腕下压的同时,左腿如同鞭子般迅猛地扫出,一个干净利落的低扫腿,“砰”的一声闷响,狠狠踹在另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混混小腿迎面骨上。
“嗷!”
那个混混抱着腿惨嚎着倒地翻滚。
第三个混混的拳头这时才到,陆铮拧着青皮头手腕的手臂顺势一拉一送,将惨叫的青皮头当成盾牌往前一推,正好撞在第三个混混怀里。
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等沈念薇反应过来,三个混混己经躺倒两个,哀嚎不止,唯一还能站着的青皮头也被陆铮反拧着手臂,死死按在冰冷的砖墙上,脸贴着粗糙的墙面,痛得龇牙咧嘴,冷汗首流。
陆铮的呼吸甚至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眼神冷冽地扫过地上***的两人,最后落在被他制住的青皮头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以后,离她远点。
再让我看见一次……”他没有说完,但手上再次加力。
“啊!
疼疼疼!
不敢了!
哥!
大哥!
我们再也不敢了!
饶命啊!”
青皮头杀猪般嚎叫起来,彻底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陆铮冷哼一声,猛地松手。
青皮头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抱着剧痛的手腕,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冷得像冰的少年,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滚!”
陆铮只吐出一个字。
三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连狠话都不敢留一句,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小巷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老榆树叶子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自行车***。
夕阳的金辉洒在陆铮挺拔的背影上,也照亮了沈念薇惊魂未定却充满感激和震撼的脸。
她看着陆铮转过身,刚才那股慑人的冰冷气势瞬间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沉静内敛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锐气。
“没事了。”
陆铮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沈念薇,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
“陆铮哥……谢谢你!”
沈念薇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人的深深依赖。
她看着陆铮,刚才那迅捷如电、狠辣精准的身手还在她脑海里回放,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沉默自律的少年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走吧。”
陆铮没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伸手,将沈念薇肩上刚才被混混拉扯得有些歪斜的书包带扶正。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肩胛骨的位置,动作很轻。
沈念薇点点头,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走出幽深的小巷,重新沐浴在温暖明亮的夕阳下。
刚才的恐惧和阴霾仿佛被阳光驱散了不少。
沈念薇偷偷打量着陆铮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疑问:陆铮哥的身手怎么会这么好?
那种瞬间爆发出的、带着铁血味道的凌厉,绝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安全地走到人来人往的主路上,沈念薇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实处。
她刚想开口询问陆铮关于他身手的事情,却发现陆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左肩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动作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念薇的心猛地一沉。
早晨在他家楼下看到的那片可疑的深色湿痕……榆树下他迅捷如风的动作……还有此刻这细微的、似乎压抑着疼痛的蹙眉……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念薇看着陆铮重新挺首的、仿佛能扛起一切重压的背影,一个更沉重、更让她不安的念头悄然浮现:陆铮哥肩上那片深色,真的只是训练留下的汗水吗?
那令人心悸的身手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