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抬头,看见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包角磨得发亮,显然被摩挲了许多年。
“您是苏棠师傅吧?”
老太太声音发颤,手指在包带上反复缠绕,“我……我是赵秀兰,他们说您能修……能修那些想不起来的事。”
苏棠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目光落在老太太怀里的布包上。
包身鼓鼓囊囊的,形状像是裹着本厚厚的书。
“您请说,”她把水杯推过去,“是带了什么物件吗?”
赵秀兰抿了口水,喉结动了动,才慢慢解开布包。
里面露出个铁皮饼干盒,印着早己停产的“动物饼干”图案,盒盖边缘生了圈细锈。
她掀开盒盖,从最底下摸出张薄薄的纸片,递过来时手还在抖。
十张演出票。
票根边缘卷成了波浪,像被人反复捏过,淡紫色的票面褪得发白,印着“市文化宫 儿童剧《小鹿历险记》”,日期栏的“1983.6.1”几乎要看不见,只剩几个模糊的墨点。
“这是我先生留的,”赵秀兰指着票面上的指印,“他走后三个月,这票就开始在抽屉里‘跑’。
有时候夹在《西游记》里,有时候压在他生前用的茶杯底下,昨天我整理毛衣,居然在他给我织的围巾里摸出来了……”她忽然停住,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就像他还在提醒我什么,可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票有什么特别的。”
苏棠把票根放在台灯下,调整焦距。
放大镜里,票面上的指印渐渐清晰,是右手拇指的形状,边缘带着点油渍,像是刚握过油条。
票根背面有行铅笔字,被汗水晕成了淡蓝色的云,她用软毛刷轻轻扫过,才辨认出“后排左三”西个字。
“1983年儿童节,”赵秀兰望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那天我带儿子小宝去看剧,他是儿科医生,早上突然接到急诊电话,说有个新生儿溶血症,得马上手术。
他临出门前还念叨,说早就买好了票,特意选了后排左三,说那里离过道近,小宝要是闹着要尿尿,跑起来方便。”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半截:“可小宝那天非要坐前排,说要看清小鹿的角。
我拗不过他,就换了位置。
演出散场时天都黑了,他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后来他总说,欠小宝一场完整的《小鹿历险记》,欠我一个一起看剧的下午。”
苏棠忽然注意到票根角落有个针尖大的小孔,像是被针扎过。
她想起什么,打开电脑调出市文化宫的旧档案,1983年6月1日的《小鹿历险记》确实有两场,下午三点一场,晚上七点加演一场。
而存档的观众签到表上,后排左三的位置赫然写着“李建国”——正是赵秀兰先生的名字。
“他那天做完手术,去了夜场。”
苏棠指着签到表上的墨迹,“您看这笔锋,最后一划往上挑了下,像是写完突然想起什么急事。”
赵秀兰愣住了:“夜场?
可他从没跟我说过……因为他没看完。”
苏棠把票根翻过来,用紫外线灯照了照,原本模糊的铅笔字旁边,显出个淡淡的糖渍印,形状像颗被捏扁的水果糖,“您先生的病历里写着,他有低血糖。
那天手术做了五个小时,他肯定没吃东西,买糖的时候耽误了时间,进场时己经开演了。”
她顿了顿,调出更详细的档案:“文化宫的老员工回忆,那场夜场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总在后排左三的位置站起来,往前排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散场时他把一颗没开封的水果糖塞在了座椅底下,说‘给我儿子留的’。”
赵秀兰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从布包里掏出本磨破了脊的《西游记》,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里面掉出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己经泛黄,但上面印的小鹿图案还清晰可见。
“这是小宝十五岁那年……”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小宝十五岁时溺水去世,整理遗物时,她在这页书里发现了这颗糖,当时只当是孩子随手塞的,现在才明白,那是李建国在夜场散场后,悄悄放回儿子书架的。
苏棠看着那张贴在饼干盒里的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李建国抱着小宝,赵秀兰站在旁边,三人都笑得眯起了眼。
而那张褪色的演出票,不知何时变得鲜亮了些,日期栏的“1983.6.1”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被人用爱重新描了一遍。
傍晚赵秀兰离开时,把演出票小心地夹回《西游记》里。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指着工作室墙上的时钟:“您看,现在七点整,正好是夜场开演的时间。”
苏棠抬头,时针与分针重叠在“7”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票根上投下细细的光带,像谁在黑暗的剧场里,悄悄拉开了一道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