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浙闽烽火
博洛推开窗,秋夜的风带着钱塘江的潮气涌进来,吹散了满室的酒气。
他身上的镶白旗甲胄还没卸,冰冷的金属贴着脖颈,却压不住眼底的灼热。
案上摊着一幅福建舆图,延平府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是他亲笔写的批注:“十月破延平,擒朱聿键”。
“王爷,绍兴降卒己按您的吩咐,编入辅兵营了。”
副将伊尔根觉罗·萨木哈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参汤,“浙东己平,潞王殿下献城时,连府库的钥匙都亲自送来了,倒是个识时务的。”
博洛没接参汤,目光仍落在舆图上。
潞王朱常淓献杭州时,他曾见过那个南明藩王,面白无须,说话像蚊子哼,递降表时手都在抖。
这样的废物,也配称“监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钱塘江:“鲁监国呢?
还在舟山?”
“回王爷,朱以海带着残部逃到海上了,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成不了气候。”
萨木哈笑道,“倒是宁波的黄宗羲,聚了些书生想顽抗,被咱们的人追得躲进了西明山,迟早是瓮中之鳖。”
博洛不置可否。
他打了半辈子仗,最清楚“书生造反”的厉害——当年袁崇焕在宁远,不也是个文官?
他转过身,甲胄上的铜钉在烛火下闪着寒光:“传我将令,明日卯时,镶白旗主力拔营,走衢州、仙霞关入闽。
命固山额真图赖率五千骑兵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务必在十月初一前抵达延平府外围。”
“是!”
萨木哈刚要退下,又被博洛叫住。
“郑芝龙那边,有消息吗?”
博洛问。
这个南明的“建安伯”,手握福建水师,却在他攻浙东时按兵不动,显然是在观望。
“派去的使者回来了,” 萨木哈压低声音,“郑芝龙说,仙霞关的守军‘粮草不济’,想请王爷‘暂歇兵锋’,他愿‘献上福建赋税,以助军饷’。”
“粮草不济?”
博洛嗤笑一声,拿起案上的密信——那是郑芝龙的心腹送来的,字里行间都是对隆武帝的不满,说朱聿键“猜忌成性,重用黄道周等腐儒,非中兴之主”。
他当然明白郑芝龙的意思:想保住自己的地盘,又不想担“降清”的骂名,只想做个“识时务”的墙头草。
“告诉郑芝龙,” 博洛的声音冷下来,“本王不要他的赋税,只要仙霞关。
十月初一之前,他若能献关,本王保他在清廷仍是‘闽海王’;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拔出腰间的刀,寒光一闪,案上的烛台被劈成两半,“本王不介意让镶白旗的铁骑,踏平他的安平镇。”
萨木哈打了个寒颤,躬身应是。
他跟随博洛多年,知道这位王爷看着年轻,手段却比多尔衮还狠——在杭州,他一边接受潞王投降,一边下令“屠城三日”,说是“杀一儆百”;破绍兴时,又故意放跑几个鲁监国的亲卫,让他们把“清军不杀降卒”的消息传回舟山,实则在海上设了埋伏,把朱以海的残部一网打尽。
“还有,” 博洛补充道,“让图赖的先锋营放慢速度,沿途多‘搜剿’些‘反贼’,动静越大越好。”
他指尖点在舆图上的杉关,“郑芝龙在仙霞关的守军,看到咱们势大,自然会‘识趣’。”
萨木哈眼睛一亮:“王爷高明!
这叫‘敲山震虎’!”
博洛没再接话,重新看向舆图。
他要的不只是福建,是整个南明的半壁江山。
多尔衮在京城坐享其成,济尔哈朗在湖广打张献忠打得焦头烂额,唯有他,从入关时的偏师,到如今独掌浙闽军务,靠的就是“快”和“狠”。
朱聿键在延平?
黄道周在婺源?
杨廷麟在赣州?
这些名字在他眼里,不过是军功簿上的墨迹。
窗外的钱塘江潮声隐隐传来,像是在为他擂鼓助威。
博洛拿起参汤一饮而尽,参味的苦涩里,他尝到了胜利的甜。
二、山乡星火樟坪银矿的石屋里,凌越正用炭笔修改着草图。
图上画的是个简易的投石机,用两根樟木做支架,麻绳当绞索,原理来自他大学时看的《武经总要》。
赵虎蹲在旁边看了半天,挠挠头:“这玩意儿能比鸟铳管用?”
“至少不用火药。”
凌越擦了擦额头的汗,矿洞里潮湿,他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火药,***的运粮队有火器,硬拼肯定吃亏。
用这个,能从山上往下砸石头,对付骑兵正好。”
他刚画完,陈三就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个烤熟的野兔子,脸上带着兴奋:“凌先生,赵大哥,山下的溪头村,有二十多个乡亲愿意跟咱们干!
说***前天去村里抓壮丁,把李老汉的儿子打死了,他们早就想报仇了!”
赵虎眼睛一亮:“带家伙了吗?”
“有!”
陈三掰着手指头数,“三把柴刀,两把锄头,还有一根铁矛,是以前打猎用的。”
凌越心里踏实了些。
半个月来,他们靠着“截***搜山队的粮帮乡亲报仇”,己经聚拢了五十多号人。
虽然武器还是简陋,但至少不再是最初那三十个散兵了。
他让王二牛把新入伙的人带到矿洞深处熟悉环境,自己则和赵虎、陈三走到洞口,望着远处的山道。
“博洛的主力应该快到衢州了。”
凌越低声说,“按他的行军速度,十月初就能到仙霞关。”
历史上,博洛正是在十月攻克延平,俘虏了隆武帝。
赵虎皱眉:“仙霞关是福建的门户,郑芝龙有十万兵守着,总不至于……会的。”
凌越打断他,语气肯定,“郑芝龙早就想降清了,博洛只要兵临城下,他多半会献关。
到时候,博洛的骑兵三天就能冲到延平。”
陈三没听过郑芝龙的名字,只听懂了“***要打延平”:“那隆武帝咋办?
咱们要不要去救?”
“救不了。”
凌越摇摇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咱们这点人,去了就是送菜。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往南走,去赣州找杨廷麟。”
他看向陈三,“溪头村的乡亲里,有熟悉去赣州的路吗?”
“有!”
陈三立刻说,“李老汉的侄子以前在赣州做过挑夫,说翻过武夷山,走瑞金、石城,就能到赣州地界。”
凌越刚要说话,矿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放哨的王二牛跑回来了,脸色惨白:“凌先生,不好了!
***的搜山队往这边来了,有三十多人,还有骑兵!”
赵虎瞬间握紧了腰刀:“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像,” 王二牛喘着气,“他们在山脚下的溪头村烧房子,好像在找什么人……”凌越心里一沉。
溪头村刚有乡亲入伙,难道是被人告密了?
他立刻对赵虎说:“你带三十人从暗道去后山,埋伏在两侧的山坡上。
陈三,你带剩下的人守在矿洞口,把投石机推到洞口,听我号令。”
“那你呢?”
赵虎问。
“我去看看。”
凌越捡起一根削尖的木棍,“他们不一定是冲咱们来的,别打草惊蛇。”
他刚走出矿洞,就听到远处传来哭喊声。
溪头村的方向浓烟滚滚,隐约能看到清军骑兵的影子在村里乱窜。
凌越躲在一棵大樟树上,用望远镜(那是他穿越时带的唯一现代物品)看清了——领头的是个戴着蓝翎的把总,正指挥士兵往马背上装抢来的粮食,几个年轻女子被绑着,哭得撕心裂肺。
“都给我搜!”
把总扯着嗓子喊,“王爷有令,凡藏‘反贼’者,一村连坐!”
凌越的拳头攥得发白。
这是博洛的手段——用“连坐”逼百姓不敢藏义军,用烧杀抢掠摧毁反抗的勇气。
他看到李老汉趴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清军的腿,哭喊着“还我儿子”,却被那清军一脚踹开,拔刀就要砍。
“动手!”
凌越低声喝道。
话音刚落,山坡上突然滚下无数石头,砸得清军骑兵人仰马翻。
赵虎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杀***!”
五十多个汉子从树林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柴刀、锄头,像一群愤怒的山狼。
清军把总猝不及防,骂了句“反了”,就拔刀迎上来。
但他的骑兵在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施展不开,被石头砸得晕头转向,很快就被义军围住。
凌越从树上跳下来,捡起地上的一根长矛,朝着一个清军辅兵刺去——那辅兵原是***,被抓来当兵的,见势不妙,扔下刀就跑。
战斗没持续多久。
三十多个清军,死了十几个,剩下的都跑了,把总被赵虎一刀砍了头。
溪头村的乡亲们从藏身处跑出来,看着满地的清军尸体,又看看凌越他们,突然有人喊:“凌先生,赵大哥,带上我们吧!”
凌越看着那些被救下的女子,看着李老汉捧着儿子的遗物哭,心里五味杂陈。
这场小胜,不过是博洛大军南下路上的一粒尘埃,却让这些乡亲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对赵虎说:“把***的粮分给乡亲们,能走的,跟咱们去樟坪;不能走的,让他们往南逃,去赣州。”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回到银矿。
新入伙的乡亲里,有个叫张木匠的,说能把投石机改得更结实;还有个曾在明军里当过火夫的,懂点***,说能用硝石、硫磺和木炭自己造。
凌越坐在火堆旁,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博洛。
那个在杭州府衙里运筹帷幄的清军王爷,此刻大概正在计算着攻破延平的日子。
而他,不过是在闽赣边境的深山里,拉起了一支连像样武器都没有的义军。
“凌先生,想啥呢?”
赵虎递过来一块烤兔肉。
凌越接过兔肉,咬了一口,粗糙的肉纤维在嘴里摩擦。
“在想,” 他看着跳动的火光,“咱们得快点往赣州走。
博洛不会给咱们太多时间。”
远处的山风呼啸而过,像是在催促。
矿洞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着五十多张年轻或苍老的脸。
他们或许不知道博洛是谁,不知道隆武帝在延平正面临怎样的危机,但他们知道,跟着眼前这个读过书、敢跟***拼命的年轻人,或许真的能走出一条活路。
而杭州府衙里,博洛刚刚收到萨木哈的密报:“仙霞关守将遣人送来了降书,愿献关迎王师。”
他拿起红笔,在舆图上的延平府旁,又添了一句:“九月底,抵仙霞关。”
烛火摇曳,映着他志在必得的脸。
钱塘江的潮声,和闽赣深山里的篝火,在这个秋夜,各自酝酿着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