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旨意难出
朱瞻基坐在乾清宫的暖阁里,手里捏着况钟的奏折,指节都捏白了。
奏折上的字歪歪扭扭,墨迹却透着股狠劲 —— 苏州士绅把清丈田亩的量具都砸了,还放火烧了知府衙门的厢房,明摆着是跟朝廷叫板。
“金英。”
他头也没抬。
“奴才在。”
金英轻手轻脚地凑过来,手里捧着个小炭炉,生怕热气熏着龙案上的奏章。
“张辅那边有回话吗?”
“英国公卯时就进宫了,这会儿在门外候着,说是带了兵部的塘报。”
金英压低声音,“三杨也在,说是要再议江南的事。”
朱瞻基把奏折往桌上一摔:“议?
再议下去,江南的麦子都该抽穗了。”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明黄色的龙袍扫过炭炉,火星子溅出来,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
暖阁里烧着三个炭盆,可他总觉得冷,尤其是后脖颈子,像有人用冰锥抵着。
走到门口,看见阶下站着个穿甲胄的老头,身形挺拔,鬓角虽白,眼神却像鹰隼。
是张辅,手里捧着个牛皮纸封的塘报,见他出来,单膝跪地:“臣张辅,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
朱瞻基扶了他一把,入手全是老茧,“交趾那边怎么样?”
“黎利又占了三个州府,” 张辅打开塘报,声音里带着火气,“当地土司阳奉阴违,粮草送不上去,广西的边军快断粮了。”
朱瞻基皱眉。
他知道张辅能打,当年平定交趾,这人带着三万兵就横扫了整个安南,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粮草的事,朕自有安排。”
他顿了顿,“你点的京营精锐,几时能出发?”
张辅愣了下,显然没料到皇帝这么干脆:“回陛下,兵甲都现成的,只要粮饷到位,三天就能开拔。”
“好。”
朱瞻基拍了拍他的胳膊,“粮饷你不用管,朕让户部首接跟你对接。
记住,到了江南,先去苏州府‘借’粮,再南下。”
张辅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躬身:“臣遵旨。”
刚说完,就见杨士奇三人从回廊那头过来,棉袍下摆沾着雪水,走得急匆匆的。
看见张辅,三人脚步顿了顿,脸色都不太好看。
“陛下,” 杨士奇先开的口,手里攥着个锦盒,“江南士绅联名递了折子,说是愿意补缴三成漕粮,求陛下收回成命,别让英国公去苏州。”
朱瞻基冷笑一声:“三成?
他们瞒报的田产,光一年的税就不止这个数。
杨阁老,你当朕是三岁孩子?”
杨荣往前一步:“陛下,士绅也是朝廷的基石,逼得太急,恐生变故。
况钟年轻气盛,办事难免急躁,不如……不如换个听话的知府?”
朱瞻基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当年永乐爷派郑和下西洋,带回的香料瓷器堆满了内库,怎么不见你们说商人是基石?
如今要他们交点税,就成了逼反?”
这话戳到了痛处。
三杨都是江南出身,家族里多少都跟士绅有牵扯,朱瞻基心里跟明镜似的。
杨溥叹了口气,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串紫檀佛珠:“陛下,这是臣等凑的,算是替江南士绅赔个不是。
他们说了,只要陛下收回张辅的旨意,愿意再加一成。”
朱瞻基瞥都没瞥那佛珠:“杨溥,你摸着良心说,河南去年饿死的百姓,能靠这串珠子活过来吗?”
杨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暖阁里的空气僵住了,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 “噼啪” 响一声。
朱瞻基看着三个老头,突然觉得累得慌 —— 这些人不是奸臣,甚至算得上忠臣,可他们的忠,是忠于自己的阶级,不是这大明朝的百姓。
“朕的旨意,不会改。”
他转身往暖阁走,“张辅,你现在就去户部领勘合,明日卯时,朕要在德胜门看见你的兵。”
张辅大声应道:“臣遵旨!”
三杨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后,脸色灰败。
杨士奇摸了摸胡子,喃喃道:“这陛下,跟仁宗爷不一样了……”朱瞻基回到暖阁,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默念:“系统。”
宿主请讲。
“如果我硬推清丈田亩,会不会逼反江南?”
根据历史数据,宣德年间江南士绅虽跋扈,尚无谋反实力。
但大规模抗税可能引发动荡,影响国库收入。
“那要是把带头的杀几个呢?”
杀鸡儆猴可短期见效,但需有足够武力支撑,避免事态扩大。
朱瞻基睁开眼,心里有了数。
他喊来金英:“传旨,调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带五百缇骑,即刻赴苏州,协助况钟清丈,凡敢阻挠者,先抓后奏。”
金英愣了下:“陛下,南京锦衣卫归兵部管,调他们去苏州……朕是皇帝,调不动吗?”
“奴才这就去办!”
金英不敢再多说,转身就往外跑,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
朱瞻基重新拿起况钟的奏折,上面说有个叫沈万山的乡绅,占了苏州三成的良田,却只按十亩报税。
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明史里那个富可敌国的沈万三的后代,果然是家学渊源。
“沈万山……” 他冷笑一声,在奏折上批了两个字:“拿下。”
正写着,孙氏端着碗姜汤进来,看见他脸色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陛下,气大伤身。”
朱瞻基抓住她的手,入手温软:“爱妃,你说要是朕成了孤家寡人,你还会跟着朕吗?”
孙氏眨了眨眼:“陛下是天子,怎么会成孤家寡人?
再说,臣妾的父兄都在京营当差,真要是有人反了,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朱瞻基心里一动。
他差点忘了,孙氏的父亲孙忠是京营的都指挥佥事,手里握着三千营的兵权,虽不算顶尖武将,却也是自己人。
“还是爱妃懂事。”
他把她揽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脂粉香,心里踏实了些,“等江南的事了了,朕带你去昌平打猎,听说那边的梅花鹿正肥。”
孙氏笑着点头,手指却轻轻划过他的龙袍:“陛下,臣妾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只白虎钻进了宫里,是不是……是吉兆。”
朱瞻基打断她,心里却咯噔一下 —— 他记得历史上朱瞻基的长子朱祁镇,就是孙氏生的,难道这就要来了?
“看来朕得加把劲了。”
孙氏的脸又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正闹着,金英急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陛下,不好了!
三杨带着六部尚书在午门跪着,说是要请陛下收回成命,还说…… 还说陛下要是执意如此,他们就撞死在午门。”
朱瞻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这些文官,别的本事没有,以死相逼倒是熟练。
他推开孙氏,起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炭盆,溅起的火星落在地上,烧出个小黑点。
“让他们跪。”
朱瞻基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们,朕就在暖阁等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要是真撞死了,朕就给他们立块碑,写上‘大明忠臣,为国殉道’。”
金英领了旨,小跑着出去了。
朱瞻基走到窗边,看着午门的方向,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低头的乌鸦。
“系统,” 他在心里默念,“你说朕能撑多久?”
只要宿主维持血脉延续,理论上可无限统治。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江南的漕粮,交趾的叛乱,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但他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拿起笔,在况钟的奏折上写下朱批:“朕给你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墨迹透过纸背,在下面的奏章上洇开一个黑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下来。
午门的方向,还跪着黑压压的一片,没人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