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甘露殿的争吵
想到这里,李承乾猛地掀开身上轻软的锦被,他的动作因为腿部的酸软和内心的急迫而显得有些踉跄。
但他咬着牙,稳稳地站在了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那陌生的、属于少年的身体里,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混合着现代灵魂的惊惧和他身为储君的责任感。
“殿下!
您的腿……”宦官见状惊呼道,手忙脚乱地想上前搀扶。
“孤说,更衣!
朝服!”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威严。
那宦官被他眼中骤然迸射出的、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锐利光芒慑住,再不敢多言半句,连滚爬爬地起身,手脚麻利地招呼殿外侍立的宫女进来为他更衣。
沉重的太子衮冕一层层加身,玄衣纁裳,蔽膝大带,九旒冕冠压上他的头顶。
繁复的礼仪服饰像一套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铜镜中映出的少年,眉宇间带着一丝病弱的苍白,但是眼神却异常得明亮,甚至有些灼人。
他的右腿在宽大朝服的遮掩下,行走时依旧能感到一种不协调的滞重,但是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现代的李承,而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大唐皇帝李承乾,他必须去甘露殿!
必须去亲眼看看那决定大唐命运的时刻!
东宫通往甘露殿的漫长宫道,此刻仿佛弥漫着无形的硝烟,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往日肃立的禁卫军士,腰间的横刀似乎都握得更紧,甲叶摩擦的声音在死寂般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匆匆来往的宦官宫女个个面无人色,脚步又急又轻,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此刻,甘露殿沉重的殿门紧闭着,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但李承乾刚走到近前,那扇门却是怎么也挡不住里面激烈碰撞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暗流,一波波冲击出来,涌入李承乾的耳朵。
“陛下!
身为大唐皇帝,您万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那突厥狼子野心,毫无信义可言!
您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啊!”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咆哮,带着无比的痛心和焦虑吼道。
听到这个声音吼,李承乾的脑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萧瑀。
这位老臣的耿首,史书是可以考证的。
“萧相此言差矣!”
这时,另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立刻针锋相对地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此时长安兵力空虚,仓促之间如何能抵挡得住突厥的二十万铁骑?
陛下若不亲自前往,示之以弱,许之以利,暂缓其兵锋,待勤王之师云集,则长安危矣!
陛下此去此乃壮士断腕之举,不得不为啊!”
这人是房玄龄,务实,为达目的甚至不惜行冒险之举。
“利?
什么利?
金银财帛?
还是我大唐的尊严?”
一个清越冷硬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两人的争吵:“世人皆知,那突厥人贪得无厌,今日我们许之以金帛,明日便要割地!
此乃饮鸩止渴!
臣请陛下集结长安所有青壮,据城死守!
纵使玉石俱焚,也绝不可向胡虏低头!”
这锋芒毕露的谏言,非是魏征莫属啊。
好一个大唐第一喷子,好一个大唐第一头铁啊!
“死守?
拿什么守?
长安城防年久失修!
城中粮草又能支撑几日?
魏大夫,空谈误国啊!”
房玄龄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房仆射!
难道俯首称臣,割地赔款就不误国了吗,若真行此举,后人如何看待我等?”
魏征的反击寸步不让。
一时间,争吵声、辩驳声、劝谏声、甚至隐隐的哽咽声……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殿内殿外每一个人的神经。
李承乾站在紧闭的殿门外,听着那激烈争执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雹一般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又冷又痛。
他几乎能想象出里面的李世民此时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亲赴渭水,是屈辱的求生,据城死守,是渺茫的赴死。
无论哪条路,都浸透了无奈和血泪啊。
“太子殿下到......!”
突然,殿门旁侍立的内侍高声说道,那尖锐的声音暂时压过了殿内的喧嚣。
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殿内混杂着汗味、墨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一瞬间,殿内所有的目光,惊愕的、探究的、忧虑的、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如同无数道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承乾的身上。
那些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紫袍重臣们,此刻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承乾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地上散落的奏章和撕碎的地图碎片,牢牢锁定了御座上的那个人。
李世民。
这位被称为七世纪最强碳基生物,后世尊为“天可汗”的帝王,此刻看起来远没有史书画像中那般神采飞扬啊,看来这次事件他的压力很大啊。
李承乾抬眼望去,此刻李世民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重疲惫,眼窝深陷,嘴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首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更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正微微前倾着身体,一只手用力按在御案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借此支撑住他那摇摇欲坠的江山。
而另一只手,则是无意识地捻着一支朱笔,只是笔尖的朱砂早己干涸凝固了。
看到李承乾进来,尤其是看到他穿着全套太子衮冕,步履虽然微显滞涩却异常坚定地走进来时,李世民深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微微抬了抬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李承乾站到御阶之下。
这一刻,李承乾清楚的看到他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父亲面对危局时,不愿意儿子卷入的沉重。
李承乾依礼站定,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起伏,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忧心忡忡的房玄龄、杜如晦,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魏征,脸色灰败、不住摇头叹息的萧瑀……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焦灼。
此时,整个大殿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差一颗火星就能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