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鼻尖钻进来一股熟悉的味道。速溶咖啡混着打印机油墨的酸气。

跟三年前我被保安架出公司大门那天。一模一样。手里攥着的A4纸还带着温度。

是刚从三楼打印间拿的合同核对表。表格最下面一行。“核对人”三个字后面空着。

等着我签字。“晓哥！”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薇薇的脸凑得很近。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掉在我手背上。凉飕飕的。“求你了晓哥。

”她把一份合同往我怀里塞。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就改一个数字。”“很快的。

”我低头看合同。第三页右下角。“单价：380元”几个字刺得我眼睛疼。

明明应该是3800。差了十倍。明天就要跟张总签的合同。光是这一页的差价就有二十万。

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我想起上辈子的今天。也是在这里。她也是这么哭的。说她妈住院了。

说这个合同签不下来就会被开除。说只要我帮她改了这个数字。她一辈子记我的好。我信了。

趁午休没人。在打印间改了合同。没在核对表上留记录。甚至帮她把改过的附件重新装订好。

第二天签字的时候。张总突然翻到附件。附件上还是380。当场就拍了桌子。

说我们公司不诚信。林薇薇“噗通”一声就跪了。指着我鼻子喊。“是李晓明改的！

”“他说改完会同步改附件的！”“他就是故意的！想毁了公司的生意！”赵经理。

我们部门那个天天喊着“同事就是家人”的经理。站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替我说。

只在老板问的时候。轻飘飘地来了句。“晓哥平时是老实，但这次……可能是脑子糊涂了。

”公司让我赔二十万。我一个月工资六千。除去房租水电。

连给我妈买降压药的钱都得算着花。我爸妈把养老钱全取出来了。还去跟亲戚借了个遍。

最后没办法。找村头的高利贷借了五万。我蹲在天桥底下给林薇薇打电话。想问问她为什么。

电话接通了。她只说了一句“谁让你傻”。就挂了。后来。我在催收公司发的照片里。

看见她开着辆红色的小轿车。副驾上坐着的。就是那个拍桌子的张总。

照片背景是海边的度假村。她配的文字是“谢谢张总送的礼物”。那天晚上。

高利贷的人堵在我出租屋门口。踹门的声音像打雷。我从窗户跳出去。跑的时候被绊倒了。

后面开过来一辆货车。再醒来。就是现在。“晓哥？你听见没有啊？

”林薇薇的手在我眼前晃。眼泪还在掉。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盯着她的手机。屏幕没锁。就放在她另一只手里。微信界面还没退出去。

是她跟张总的聊天记录。“放心吧张总。”“我已经找好背锅的了。

”“就我们部门那个李晓明。”“傻得很。”“随便哭两句就信了。”“等这事了了。

”“上次说的包包……”我突然笑出了声。林薇薇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天爷还算有眼。让我回来了。回到这个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没说话。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录音键。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对着林薇薇抬了抬下巴。

“合同给我。”林薇薇眼睛一亮。以为我答应了。赶紧把合同递过来。

“我就知道晓哥你最好了！”“改完我请你喝奶茶！”我翻开合同。

手指在“380”那个数字上敲了敲。“改可以。”“按规矩来。”林薇薇脸上的笑僵住了。

“什么规矩？”“你写份情况说明。”“说明是你自己输错了数字。”“然后找赵经理签字。

”“我们一起去审计部备案。”“让他们复核之后再改。”“这样谁都没责任。

”林薇薇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不用这么麻烦吧？

”“就一个数字而已……”“要是让经理知道了。”“我这个月全勤奖就没了。

”“全勤奖重要。”“还是二十万的合同重要？”我把合同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自己选。

”她的手开始抖。捏着合同的边角。把纸都捏皱了。手机突然“嗡”地震了一下。

是张总发来的消息。我看见预览里写着“搞定了吗？”。林薇薇慌忙想去拿手机。

我比她快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腕。“你到底改不改？”我的声音很平静。

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恨。“你放手！”林薇薇急了。想把手机抢回去。

“李晓明你什么意思？”“故意刁难我是吧？”“我刁难你？”我笑了。

“刚才求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就在这时。一个叼着烟的人影晃了过来。是赵经理。

他刚从厕所出来。看见我们在争执。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吵什么呢？”他吐了个烟圈。

眼神在我和林薇薇之间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林薇薇红通通的眼睛上。语气一下子软了。

“小林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林薇薇像看见救星一样。眼泪掉得更凶了。“赵经理。

”“我……我刚才输错了个数字。”“想让晓哥帮我改一下。

”“他不肯……”赵经理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看向我的时候。脸又沉了下来。

“晓哥你怎么回事？”“都是一个部门的。”“互相帮个忙怎么了？”“多大点事儿。

”我看着他。这个上个月刚从我这儿借走两千块。说要给孩子交学费。到现在还没还的人。

这个每次部门聚餐。都让我去买单。说“你单身开销小”的人。“经理。”我深吸了一口气。

把合同递给他。“这不是小事。”“单价3800写成380。”“差了二十万。

”赵经理扫了一眼合同。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改过来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小林你也是。”“下次仔细点。”“晓哥，

你就帮她改了。”“别耽误明天签合同。”跟上辈子一模一样。连说的话都没差一个字。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这些人。连敷衍都懒得换个花样。“经理。”我抬起头。

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没在他面前低头。“公司规定里写了。

”“合同数据错误必须上报审计部。”“私下修改视同违规。”“要是被查出来。

”“我是不是得被开除？”赵经理的烟烧到了过滤嘴。烫得他手一抖。烟蒂掉在地上。

“你跟我讲规定？”“我是部门经理！”“在这里我就是规矩！”“好。”我点点头。

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屏幕。“那我现在就打总部的举报电话。

”“说部门经理强迫员工违规修改合同数据。”“看看总部是不是也觉得你是规矩。

”我们公司有个举报热线。是总部直接管的。专门查违规操作。赵经理最怕这个。

上辈子我被开除后才知道。他偷偷报假账的事。早就被人举报过好几次。

全靠他那个在总部做人事的表哥压下去的。果然。赵经理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伸手就来抢我的手机。“你疯了？！”“这点破事你要捅到总部去？

”“你不想干了是不是？！”我往旁边躲了一步。没让他抢到。茶水间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

都是我们部门的同事。平时喊我“晓哥”喊得亲热。出事的时候。

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辈子。我也不指望他们。“我想不想干。”我看着赵经理。

又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林薇薇。“不是你说了算。”“但有些人。

”“今天恐怕真的干到头了。”就在这时。审计部的王姐走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同事。手里拿着文件夹。王姐在公司干了十年。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上辈子我被开除后。她私下找过我。塞给我五千块钱。说“这事我知道不对劲”。

“但我没证据。”“林薇薇。”王姐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力。“赵经理。

”“麻烦你们现在跟我去一趟审计部。”“关于那份给张总的合同。

”“我们有些问题要核实。”林薇薇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幸好旁边的同事扶了她一把。

赵经理还想嘴硬。“王姐。”“这是我们部门内部的事。”“没必要惊动审计部吧？

”王姐没理他。翻开手里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纸。

正是我刚才用匿名邮箱发过去的。林薇薇和张总的聊天记录。“是不是内部的事。

”王姐的目光扫过赵经理和林薇薇。“去了就知道了。”“尤其是。

”“林薇薇你和张总之间。”“除了工作。”“好像还有别的交易吧？

”林薇薇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看着他们被王姐带走。

心里那块堵了三年的石头。好像终于松动了一点。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赵经理不会轻易罢休。林薇薇和张总的勾当。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结束。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核对表。拿起笔。在“核对人”后面。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我掏出手机。点开了和大老板的匿名对话框。公司内部软件里的功能。

员工可以直接给大老板发消息。不会被拦截。

我敲了一行字：“赵经理近三年报销单据涉嫌伪造。附件已发监察部邮箱。”点击发送。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睛里有红血丝。但没有了以前的懦弱。

上辈子的债。这辈子。我要连本带利。一点一点讨回来。谁也别想跑。

赵经理和林薇薇从审计部出来的时候。脸都黑得像锅底。

王姐让他们在办公室待了整整一下午。出来时林薇薇眼睛红肿。走路都打晃。

赵经理倒是挺着腰杆。看见我坐在工位上。狠狠瞪了一眼。第二天一上班。

部门群里就发了条新通知。“经管理层研究决定。

将李晓明负责的‘城南项目’移交林薇薇接手。望各位同事积极配合。”我看着这条消息。

手指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城南项目是我熬了三个月才谈下来的。下个月就能签合同。

提成至少有两万。林薇薇拿着咖啡杯。故意从我工位前晃过。嘴角翘得老高。“晓哥。

以后请多指教啊。”我没理她。打开电脑。调出了项目资料备份。

上辈子这个项目也是被她抢了去。最后她拿着我的方案。跟客户睡了一觉。

把合同金额压了五个点。还说是为了“快速成交”。赵经理这时候走了过来。

把一摞文件摔在我桌上。“这是去年的库存报表。今天下班前必须核对完。明天一早给我。

”我拿起最上面的文件。翻了两页就皱起了眉。这根本不是我们部门的活。是仓库那边的。

而且厚厚一沓。至少有三百多页。“经理。这不是我们组的工作范围。”赵经理冷笑一声。

“现在是了。仓库那边人手不够。你最近不是挺闲的吗？多干点活怎么了？不想干就直说。

”周围的同事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没人敢替我说话。上辈子我就是这样。

被他们当软柿子捏。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我。做得好是别人的功劳。出了错全算我的。“好。

”我点点头。把文件收进抽屉。“我会做完。”赵经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痛快。愣了一下。

哼了一声走了。林薇薇凑过来。假惺惺地说。“晓哥。要不我帮你分担点？

反正我现在接手了城南项目。时间还挺充裕的。”我抬头看她。她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她碰了个钉子。撇撇嘴走了。我打开抽屉。把那摞报表拿出来。

翻到第二十三页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这页报表的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签名。是赵经理的。

但日期不对。这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报表。他签名的日期却是今年三月。我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上辈子听仓库老头说过。去年冬天盘点时。少了一批价值十万的原材料。最后不了了之。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我把这页纸抽出来。对折两次。塞进了手机壳后面。中午去吃饭的时候。

听见茶水间有人说话。是林薇薇和张总的声音。“张哥。昨天真是吓死我了。

差点就被那个傻子坑了。”“怕什么。有赵经理在。他翻不了天。”“还是张哥你厉害。

那批货的回扣什么时候给我啊？”“急什么。等签了合同。少不了你的。”我悄悄拿出手机。

按下录音键。举在口袋里。直到他们走出来。才赶紧关掉。下午赵经理开部门会。

特意点了我的名。“李晓明。昨天审计部找你问话了？怎么不跟我汇报一声？

”“王姐让我直接配合。说不用经过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经理？！

”赵经理猛地一拍桌子。“我看你最近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再这样下去。

这个月绩效给你打最低档！”我低着头。假装害怕。心里却在冷笑。他越是急。说明越心虚。

散会后。我去打印间拿文件。碰见了审计部的王姐。她左右看了看。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副主管是赵经理的表弟”。我恍然大悟。难怪昨天王姐没把事情闹大。

原来审计部有内鬼。晚上加班核对报表的时候。赵经理突然过来拍我肩膀。“晓哥。

白天开会是我语气重了点。别往心里去。”他递过来一杯奶茶。“给你买的。加了珍珠。

你爱喝的。”我看着那杯奶茶。胃里一阵翻腾。上辈子他就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他是为我好。“谢谢经理。我不爱喝甜的。”我把奶茶推了回去。

“报表太多。我得赶紧弄完。”赵经理的脸瞬间沉了下去。“行。你忙。”转身走的时候。

脚步重得像踩地雷。我看着他的背影。打开了和总部监察部的对话框。

把赵经理虚报差旅费的发票照片。还有林薇薇和张总的录音。一起发了过去。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长长舒了口气。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是李晓明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沙哑。“我是前助理小周。你还记得我吗？”小周？我想起来了。

她去年突然辞职。说是家里有事。后来听人说。她是发现了林薇薇的秘密。被赵经理逼走的。

“记得。周姐。有事吗？”“我知道你在查林薇薇。我这儿有东西给你。明天中午十二点。

老地方见。”没等我问“老地方”是哪儿。电话就挂了。我握着手机。心脏砰砰直跳。

老地方。应该是公司对面的咖啡馆。上辈子小周经常去那儿买咖啡。我把报表收进柜子。

锁好。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赵经理的车还停在楼下。车窗开着。他正在打电话。

脸色狰狞。“你放心。我会让他滚蛋的。一个傻子而已。还想翻了天？”我加快脚步。

走出大门。夜风灌进领口。凉得刺骨。但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赵经理。林薇薇。

你们欠我的。很快就要还了。回到出租屋。我把今天收集的证据整理好。存在U盘里。

藏在床板下面。这是我最后的底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上辈子父母为了给我还债。在菜市场捡别人扔的烂菜叶。想起催收的人在我家门口喷漆。

想起林薇薇开着新车。对我说出那句“谁让你傻”。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滴在枕头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他们受委屈了。绝不会。第二天早上。我刚到公司。

就看见林薇薇在跟同事们说悄悄话。看见我过来。立刻闭上了嘴。眼神怪怪的。我打开电脑。

准备把整理好的证据发给总部。却发现公司内网断了。IT部的人说。服务器出了故障。

要下午才能修好。赵经理坐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心情好得很。我知道。这是他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