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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太浓了,像无数细密的针,霸道地钻进鼻腔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将人钉在惨白和冰冷构建的现实里。深夜的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走廊,灯火通明得不合时宜,

也空旷得有些诡异。脚步声匆匆远去又骤然停下,

伴随着仪器单调急促的“滴——滴——”声,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罩得人透不过气。

我蜷缩在走廊尽头那张硬塑排椅的角落里,脊背紧紧抵着冰凉硌人的椅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点稀薄的支撑。几个小时前还紧握话筒、逻辑清晰的采访稿提纲,

此刻像一片片被狂风撕扯过的碎纸,狼狈地散落在脚边模糊的光影里。

身体深处像被掏空了一大块,只剩下一片钝重的麻木,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

眼皮也倦得厉害,视野边缘都泛起灰蒙蒙的雾气,一点一点向内吞噬着清晰的意识。

可又有一个偏执的念头在神经末梢尖锐地跳动着,像一簇不肯熄灭的鬼火。林逾明,

林逾明……这个名字在胸腔里反复冲刷、研磨,每一次撞击,

都带起一阵细密的、几乎被此刻的环境音吞没的抽痛。仿佛那颗心脏,

不久前淡漠的一句“不认识”冻僵、又被救护车顶灯旋转的阴影里那枚冰冷婚戒击穿的心脏,

此刻才后知后觉地苏醒过来,发出迟来的、支离破碎的呜咽。

每一个碎片都写着两个字——荒谬。记忆的开关被这浓烈的消毒水和惨白的灯光强行撬开,

思绪无法控制地倒流,一下子闪回到十年前那个同样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午后。那个画面,

曾长久地在我青春里占据着核心的位置,像一颗顽固的水晶,折射出的光晕迷离而遥远。

南城的夏天,湿热得能拧出水。校园医务室的玻璃窗蒙着层水汽,窗外绿杨树的叶子耷拉着,

蝉的嘶鸣破开凝滞的空气,显得格外刺耳。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比此时医院的淡些,

却带着青春期的慌张和笨拙。我半趴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

额角贴着一小块有些渗出血丝的纱布,

那是方才和同学追逐打闹时不小心磕到花坛角留下的勋章。疼痛丝丝缕缕地抽着神经,

我龇着牙,小心避开伤口的位置,把整个脑袋的重量压在臂弯里,

心里盘算着放学后小卖部那根盐水冰棍的滋味,也许能安慰一下这狼狈。“叩叩。

”两声极轻的敲击,带着一种与这燥热午后格格不入的清冽。我抬起头,

光影被人影切过一道利落的边。他就站在门口逆光处。

医务室的白炽灯光落在他洗得干净板正的夏季校服上,勾勒出少年人有些单薄却挺拔的轮廓。

风纪扣严谨地系着,领口一丝不苟。鼻梁很高,薄唇抿出淡淡的直线。他的目光越过我肩头,

落在我身后那张堆满药瓶杂物的桌子上,眉头微微蹙着,那是一种对混乱本能的疏离感。

林逾明。高二理科班的学神,校园里一颗沉默而耀眼的星辰。传说他拿遍了能拿的竞赛奖项,

是老师们口中前途无量的标杆。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

周身总是罩着一层清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我几乎忘了额角的抽痛,

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椅子边缘粗糙的漆皮,喉咙有些发干。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径直走向那张桌子。

空气里浮动的细微灰尘似乎因他的到来而凝滞了片刻。

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支用完的一次性注射器、几瓶药液、一堆剪开的纱布包,

确实乱得不成样子。他默默地弯腰,目光专注地扫过桌面,片刻,

像是确认了我身后空荡荡的位置并没有他要的药品,他伸出手。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

是写字的手。他并没有碰那些脏污的纱布和废弃的注射器,

而是探向更深一点、靠近桌脚的位置,

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支躺在角落里的、沾了些许灰尘和可疑黄色液体的签字笔笔帽。

手指干净、稳定。“王医生不在?”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越又带着点距离感,

像初冬清晨冻结在枝头的冰凌,字句清晰。“……嗯,说是,说是去食堂打饭了。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声音有些发飘。他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将那支略显落魄的笔小心地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纸盒子上。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

转身朝门外走去。姿态挺拔,步履如常,好像刚才只是执行了一个小小的秩序整理指令。

医务室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只有桌上那支孤零零躺在纸盒上的笔,

还有那被我死死捂住的、突然擂鼓般加速的心跳,证明着刚刚那一幕并非幻觉。

额角伤口的疼,好像突然又回来了,细细密密的,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陌生的甜意。

像有人在心尖最深处轻轻戳了一下,酸麻胀痛,又开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的花来。

我悄悄放下捂在额角的手,低头看着指甲缝里渗入的一点棕色硬漆碎屑,

耳朵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条冰凉金属排椅的气息。

……忽然,隔壁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清晰的说话声传了出来,像一枚坚硬的石子,

瞬间击碎了空气中漂浮的回忆碎片。“林先生的家属?林先生家属在吗?”我猛地回神,

身体像被突然拉紧的弦,“霍”地从那张冰冷的硬塑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快,

眼前骤然发黑,额角未消的隐痛仿佛也跟着震荡了一下。视线里,

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光像是凝固的血块,冰冷地悬在那里。

我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微微眩晕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一个穿着淡蓝色手术服的年轻医生站在门口,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看到站起来的我,目光略微停顿了一瞬,

像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的探究。“我是林逾明先生的……同事。”我开口,

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嘶哑。喉咙深处干涩发紧,仿佛被无形的砂纸磨砺过。

这个词“同事”出口的瞬间,我几乎感觉不到舌头在哪里,只觉得它在口腔里僵硬地动着,

带着一种虚妄的凉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廓的温度在攀升,

与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形成鲜明的讽刺对比。胃袋里好像也塞进了一整块冰,沉甸甸地往下坠。

“同事?”医生的目光在我写满疲惫和失魂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那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或别的什么情绪,“请跟我到这边稍等。

”他侧身示意了一下急诊大厅相对僻静一点的导诊台附近。语气平静,不带太多情感色彩,

却像手术刀一样精确地将那个“同事”的标签再次戳深了几分。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跟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瓷砖地上,

却像踩在厚厚的、吸音的雪堆里,每一步都空落落地陷入下去,发不出半点实质性的声响。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把医生蓝色手术服的背影拉得很长,

像一段通往未知深渊的、幽冷的隧道。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低鸣,

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离那扇紧闭的大门越远一点,

那股浓烈的、宣告着生命危机的消毒水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一些。但这种稀释,

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轻松感,

久前才发生的场景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间充斥着智能感、冰冷感、科技感的办公室。

那时我还来不及理解他为何突然昏倒,

更来不及思考那本引发轩然***的财经杂志为何突兀地出现在他助理周扬的手上。

我只记得周扬在电话里那种混合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语调:“宋小姐!宋小姐你快看看!

林先生……林先生他……”然后就是两天前,

我拿着那份最终印出来的、墨迹仿佛都还带着灼人温度的杂志样稿,

走进他俯瞰整座城市***景致、落地窗外是钢筋水泥森林的顶层办公室时的情形。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恒温恒湿的空调房里显得苍白而遥远。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深灰色地毯,将人走路的声音彻底吸走,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高级电子元件运行时特有的臭氧味和一种过于清新的柠檬香氛气息,

冰冷、高效、不近人情。林逾明坐在一张设计感极强的宽大金属办公桌后面。

桌上干净得惊人,只有一台纤薄的笔记本,一只造型利落的黑色保温杯,

还有一个材质奇特、像一块纯粹黑色鹅卵石的无线充电器。他穿着挺括的白色高定衬衫,

领口严谨地系到喉结下方,腕上是造型低调却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他背后的整面墙,

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动态数据流可视化屏幕,蓝绿交织的光点无声闪烁、流淌、汇聚又消散,

像一片冰冷而澎湃的暗河,映得他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愈发显得锐利而疏离。

他身后这片无声流淌的数据之海,仿佛成了另一个维度的冰冷背景板,

将他身上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衬托得更外显,

如同那深灰色地毯上唯一的实体——一座移动的雪山。

我穿着昨天咬咬牙刷信用卡买下的、最保险的米白色职业套裙——裙子合身得有些紧绷,

勒着腰,像一层精致的束缚。手里捏着那份仿佛还带着新鲜油墨和纸张微热气息的杂志成品,

封面上印着他穿着考究深灰色西装、目光穿透镜头直视读者的硬照,内页正是我的专访稿。

“林总,这是这期《财智前沿》的最终样稿,送来给您过目。

”我将杂志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那张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金属办公桌边缘。

声音是努力绷出来的专业和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指尖传递来的金属桌面的冰凉,正顺着指骨向上蔓延。他抬起头。那一刻,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时光在此刻,第一次显出了它锋利而残酷的刀锋。

我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十年光阴!足够将一座崭新校园风化得留下斑驳痕迹,

也能将少年清瘦的下颌线雕琢成现在这般棱角锐利、极具压迫感的模样。

记忆深处那张干净白皙、眉眼清冷的脸庞上,岁月留下了细小的笔触——眼角那淡淡的纹路,

唇角紧绷时更加清晰的线条……时光的打磨,没有磨去那份俊朗,

反而更添了成功赋予的峻峭疏离感。心跳在耳膜里撞击,

无声地呼喊着那个遥远记忆里的名字:林逾明……林逾明……十年了,你还记得吗?

他终于放下手中那支看起来异常沉重的签字笔,金属笔身轻轻磕在桌面上,

发出清脆却短促的一声“嗒”。那只拿着笔的手,骨骼突出,手背的青筋显得十分清晰。

他伸出手,拿起那份杂志,却没有去看封面,而是动作干脆地翻到了内页——我的那篇专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他翻动纸张的手指上,

在那枚简约铂金戒指上折射出一点冰冷坚硬的光芒,刺得我瞳孔微微一缩。无名指。

视线贪婪而隐秘地在他脸上每一寸扫过,像一个溺水者绝望地搜寻着任何一根浮木。然后,

我的心在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扫过最后一页、落在角落里我的记者署名时,

骤然冻结、坠落、粉碎。他那双眼睛,在阅读时专注沉静,一如往昔,

却像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层,没有任何一丝涟漪因那个名字泛起波澜。

那眼神里没有故人相见的惊诧,没有一丝一毫可能存在的怅惘或隐痛,

只有阅读一份普通商业文件时的专注和平静。

仿佛他手指指腹正滑过的那三个字——“宋淮宁”,只是一个印刷符号,

与他桌上那个冰冷的金属保温杯没有任何区别。空气瞬间凝滞成无法呼吸的坚冰。

“林……”我张了张口,喉头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那个“林”字几乎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林总?”最终挤出来的称呼,

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涩意和试探。他的目光终于从杂志移开,抬起眼,

那视线平稳地、毫无波动地落到我的脸上。那眼神,

锐利得似乎能穿透我精心维持的职业微笑,直抵内里那个即将溃不成军的自己。

像审阅一张无关紧要的工程图纸。一秒,两秒。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口吹拂空气的微弱嘶鸣。墙上的数据流依旧无声地汇合分离,

明灭闪烁。终于,他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如初冬屋檐垂下的冰棱,干净、利落,

不夹杂一丝多余的尘埃:“宋小姐,”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似是在进行精确的身份确认,那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既不生疏,也绝无熟稔,

“辛苦。”“辛苦”两个字,像两枚小而尖锐的冰锥,

精准地钉入我试图筑起的心理防线最脆弱的缝隙。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句公式化的客套里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骤然褪去,

留下一种令人手脚冰凉的虚脱感。那感觉,比当年在医务室磕破头时还要狼狈、还要沉重。

像有人在你摇摇欲坠时,轻轻又礼貌地推了你一把。我强迫自己牵动嘴角,

那个笑应该比哭还难看。我点了点头,视线死死落在那一页纸上,

落在“宋淮宁”这三个字旁边,几厘米外——那里有一滴不小心滴落的深棕色咖啡渍。

不规则的圆形,边缘晕开一小片浅色的水痕。它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存在在那里,

像一个无声的笑话,嘲笑着此刻房间里弥漫的荒唐和压抑。那污渍太刺眼了。

心脏某处像被这污渍狠狠烫了一下。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体面的姿态,

声音细若蚊蚋:“不辛苦,应该的。”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压出来的碎石。

就在我精神防线摇摇欲坠,几乎要用全部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失态地质问时,

办公室厚重无声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宝蓝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杯清茶和一碟精致小巧的茶点。她的出现像一道精准注入缓和气氛的公式,

冲淡了空气中无形的紧绷张力。“林总。”她走到桌前,

脸上带着训练有素、弧度完美的笑容,声音温柔,“您的下午茶。”姿态熟稔而自然,

仿佛天生就该在这个空间出没。她的目光在我身上轻巧地掠过,

那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打量意味,如同评估一件办公家具,随后便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

专注地将茶点放在林逾明桌上,然后得体地站到稍后一点的位置。她的手指在放下托盘时,

无名指上那枚碎钻簇拥主钻的戒指,在办公室明亮的顶灯下反射出细碎、冰冷的光芒。

光芒的质感与林逾明手上那枚一模一样。助理周扬。

我在几次沟通邮件和电话里确认过这个名字。据说工作能力超强,

是林逾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此刻,她像一座精心设计过的屏风,

悄无声息地隔断了我视线继续落在林逾明脸上的可能,

也彻底阻隔了我心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现实如此清晰、冰冷又充满讽刺。

一个有名有姓、存在感极强的助理,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个曾在他年少时光里留下印记的名字,却如同昨日流经窗外的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目光最后在那页杂志角落里的咖啡渍停留了一瞬,

只觉得那深褐色的污迹在雪白的纸面上无限放大,丑陋又刺目,像一道烙在心上的无形伤口。

“那……林总没什么其他意见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我听到自己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

干涩、平稳,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胃里一片冰凉,仿佛刚才喝下的不是茶,

而是几口冰冷的雪水。林逾明的视线已重新落回桌上那摞待处理的文件上,闻言,

他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眼神并未再抬起,

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亟待解决却又毫不起眼的小事。“周扬,送一下宋小姐。

”他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导诊台冰冷的台面贴着我的胳膊,

传递来阵阵寒意。护士在电脑后面敲打着什么,键盘声在静谧的空旷里格外响亮。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味,刺得胸腔深处隐隐作痛。

胃里翻搅的冰块不仅没有融化,反而沉得更深了。急诊大厅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

落在周围空荡荡的蓝色塑料候诊椅上,反射出清冷无情的光。这光刺得我眼睛发胀,

只能用力地、几乎屏住呼吸地盯着脚下那片光洁的瓷砖地砖。砖面冰凉的倒影模糊不清,

像隔着一层泪水望出去的世界。手机贴着掌心震了一下,又一下,在沉寂中格外突兀。

微弱机械的嗡嗡声带着持续的催促感。我终于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指尖被冻得有些僵硬,

几次滑动才解开屏幕。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郑宇辰。

我盯着那名字看了足有两秒。

和我恋爱两年、双方家长早已多次热情会晤、按部就班地规划着婚宴酒店和蜜月线路的男人,

此刻出现在屏幕上,本该带来安定和温暖的提醒,却只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沉重的茫然。

手指像是有它自己的意志,悬停在冰凉的屏幕上空,迟迟无法按下接听键。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突然失去了理解和应对这种“日常”的能力。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你还好吗?

”周扬的声音很轻地响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谨慎,打断了这难捱的沉默。

他一直像个沉默的影子站在导诊台几步之外,此刻大概看我状态实在不对,

才试探着走近了一点。我没有抬头,只是模糊地摇了摇头。

摇完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苍白无力。喉咙干涩发痛,几乎难以发声,

最终只挤出几个沙哑的字:“……没事。”声音很轻,带着气声,像是在风雪里冻僵了舌头。

郑宇辰的电话终于挂断了。屏幕暗下去,像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可还没等我将那沉重的手机重新揣进口袋,震动再次响起。这一次,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变成了“妈”。字体在刺眼的白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庞大。那一瞬间,

像有人拿着沉重的鼓槌,对着我紧绷的神经狠狠砸下。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眼睛瞬间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妈……”“阿宁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一贯温软却带了点急切的声音,“怎么半天不接电话?

和宇辰说好了回家吃饺子,饺子都下锅了,你爸调的馅儿可香了!到哪了?

”母亲的声音像一层温暖的薄纱,轻柔地试图覆盖住所有冰冷的角落。我的嘴唇动了动,

却发现喉咙被什么更坚硬的东西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能组织成有意义句子的声音。

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从鼻腔深处泄露出来,努力想要压下去,却越来越失控,

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阿宁?”母亲的语调瞬间变了,

那层温柔的薄纱被猛地撕开,露出底下真切的焦急和惊慌,“你怎么了?阿宁?说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别吓妈!”那焦灼的问话一句紧似一句,

像锐利的爪子猛地攥紧了我此刻脆弱不堪的神经。我用力地抬手,

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了一脸的泪水,可新的热流立刻又涌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冰冷的导诊台面和指尖冰冷的手机壳仿佛要将最后一点暖意也吸走。

“妈……”我再次试图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石磨过,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没事……”“胡说!你这样子像没事吗?快告诉我你在哪!

”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快要崩溃的担忧,“是不是遇到坏人了?车祸?

你说话啊!”我用力闭紧眼睛,仿佛这样做就能把汹涌而来的情绪强行关回去。

着咖啡渍痕迹杂志时惊恐的表情;还有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凝固般的红灯……我张着嘴,

却失去了用言语描述这翻天覆地、荒诞至极一天的能力。那些字眼堵在喉咙口,噎得生疼。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母亲的焦灼逼得窒息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

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道。是周扬。他的手指隔着外套紧紧抓住我的小臂,

将我几乎脱力的身体撑住了一些。他靠近一步,

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向我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躲开,

指尖的冰凉本能地抗拒着任何触碰。但他动作迅速而坚决,

一把将我手里还在震动的手机抽了过去。周扬的手很稳,没有丝毫迟疑。

他熟练地避开了我抵抗的力道,直接将手机举到耳边。“……阿姨您好。”他的声音响起,

冷静、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与刚才那种公式化助理的口吻截然不同,

瞬间压过了电话那头母亲惊慌失措的质问,“我是宋淮宁小姐的朋友周扬。

她这会儿情绪有点激动,不太方便讲话。阿姨放心,她很好,没有人身危险,我就在她身边。

她现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厅导诊台这边。您别着急,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我们会在这里等您。”他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

键信息都稳稳地传递了过去——地点是医院但点明是急诊大厅而非某个具体抢救室门口,

状态是情绪波动但无人身危险,有可靠的人在身边陪伴。

几句话瞬间消解了母亲最极端的想象。电话那头,

母亲焦急的声音在周扬冷静的叙述下戛然而止,停顿了几秒,

随即传来语无伦次的、明显松了口气却更显担心的询问:“医院?真的?她没……没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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