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狼藉一片的客厅。
温时语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石像。
她的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那篇名为“深渊”的文档,如同一个敞开的、流淌着鲜血的伤口,在晨光中显得愈发狰狞。
她一夜未眠。
姐姐日记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后来的痛苦,那些最后的绝望……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姐姐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全过程。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姐姐在敲下最后那些文字时,是何等的万念俱灰。
那通电话,谢京言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不仅剥夺了她的爱情,更残忍地剖开了她的胸膛,挖出了她作为画家赖以为生的心脏——那份对艺术的纯粹与自信。”
你的画,没有灵魂,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恶心。
“这句话,比任何首接的暴力都更具杀伤力。
它从根源上,否定了温时画的存在价值。
温时语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悲伤与脆弱都己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如同火山灰烬般的死寂。
地狱空荡荡,因为魔鬼在人间,活得光鲜亮丽,受人敬仰。
那么,她不介意,也成为来自地狱的使者。
一个完整的、疯狂的、近乎完美的复仇计划,在她那颗曾经专精于金融数据分析的、冷静而精密的大脑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构建。
她站起身,身体因为长久的僵硬而一阵踉跄。
她扶着墙壁,一步步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
冰冷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让她因悲愤而滚烫的身体,有了一丝冷静。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自己,眼神中充满了嫌恶。
这不是她该有的样子。
复仇者,不需要眼泪,不需要软弱。
她关掉花洒,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身体,然后走出了浴室,开始行动。
她的第一步,不是去模仿姐姐,而是彻底地“杀死”过去的温时语。
她打开手机,面无表情地拨通了公司的首线电话。”
王总,是我,温时语。
我决定辞职,交接手续我会让律师去办。
“电话那头的上司显然非常震惊,试图挽留这位他最看好的下属,但温时语只是用一句“私人原因,无可奉告”便挂断了电话。
接着,她拉黑了所有无关紧要的社交联系人。
她要将自己从过去的生活中彻底剥离出来,变成一个透明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存在。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坐回电脑前。
这一次,她打开的不再是姐姐的日记,而是搜索引擎。
她在搜索框里,冷静地输入了三个字:谢京言。
海量的信息瞬间涌出。
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商业论坛的特邀嘉宾、各种慈善晚宴的常客……屏幕上的谢京言,永远都是一副冷峻而优雅的模样,他被媒体誉为“京圈最神秘的钻石王老五”、“商业世界的冷面帝王”,无数女人为他疯狂,无数对手畏惧他的手腕。
温时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讥笑。
帝王?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需要靠吸食他人情感才能存活的可悲病人。
她像一个最顶级的猎人,开始耐心而细致地分析她的猎物。
她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谢京言的公开资料、小道消息、甚至是他多年前的一段校园采访视频,全部下载、整理、归类。
她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商业版图与潜在对手。
他公开的行程规律与安保级别。
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采访中,透露出的个人偏好——极简主义、厌恶甜食、对古典音乐有特殊品味。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拼凑出来的,关于他“病症”的推测。
姐姐的日记里提到,谢京言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和触觉渴求症。
温时语查阅了大量的心理学文献,她发现,这类患者通常都有着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童年,他们无法建立正常的情感依恋,会偏执地迷恋上某个能给予他们“安全感”的特定“客体”。
这个“客体”,可以是一个人,一件物品,甚至是一种特定的声音或气味。
姐姐温时画,就是谢京言在某个阶段,找到的“客体”。”
所以,他不是爱姐姐,他只是需要姐姐这个‘客体’来维持他内心的平衡。
“温时语对着屏幕,喃喃自语。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反胃,也让她复仇的脉络变得愈发清晰。
既然他需要一个“客体”,那她就成为那个新的、更完美的、让他无法抗拒的“客体”。
她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剖析姐姐这个“客体”的特质,然后完美地复刻,甚至加以“优化”。
她将姐姐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找了出来,铺满了整个客厅的地板。
她跪在地板上,一张张地看,一遍遍地分析。
姐姐的穿衣风格:偏爱素色、棉麻质地的长裙,款式简约,从不追求名牌。
姐姐的妆容:几乎不化妆,永远素面朝天,最多涂一层淡色的润唇膏。
姐姐的体态:走路时习惯微微含胸,坐下时双手总是安分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的探寻。
这些,都是她需要模仿的细节。
而最核心的,是姐姐的气质——那种被谢京言形容为“干净”的气质。
温时语知道,自己骨子里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锋利的,是带着攻击性的。
而姐姐,是温润的,是内敛的。
她无法改变自己的灵魂,但她可以……戴上一张完美的面具。
从那天起,公寓的大门被彻底锁上。
温时语开始了地狱式的自我改造。
她剪掉了自己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去沙龙里接上了一头与姐姐别无二致的、及腰的黑色长发。
当她从镜子里看到那个长发披肩的自己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姐姐的灵魂,在镜中与她对视。
她扔掉了衣柜里所有时尚、干练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批新买的、与姐姐风格完全一致的棉布长裙。
当那些柔软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时,她感觉自己像被套上了一层枷锁,束缚住了那个原本鲜活的自己。
她开始模仿姐姐说话。
将姐姐的录音存在手机里,24小时循环播放。
她对着镜子,练习姐姐说话时的口型、语调,甚至连姐姐那习惯性的、带着一点羞涩的轻笑,都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有时候,深夜里她自己开口说话,都会被那酷似姐姐的声音吓到。
最艰难的,依旧是画画。
她将自己关在画室里,临摹姐姐的每一幅画。
她试图让自己忘记仇恨,忘记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去寻找那种纯粹的、宁静的创作心境。
但仇恨就像一颗毒瘤,早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每当她拿起画笔,眼前浮现的,总是谢京言那张冰冷的脸。
她的笔触,依旧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戾气。
在一周后的一个凌晨,当她再次因为无法画出满意的线条而撕碎了整张画纸后,她彻底崩溃了。
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将画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
颜料、画笔、石膏像……碎片混合着五颜六色的液体,溅满了整个房间,也溅满了她的身体。
她跪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放声大哭,哭声嘶哑而绝望。
她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谢京言!
是他,是他将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是他,让她连做一个纯粹的“赝品”都如此艰难!
哭声渐渐平息,温时语抬起沾满了泪水和颜料的脸,看向墙上那幅巨大的、空白的画布。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对,她画不出姐姐的“干净”。
那又如何?
谢京言凭什么定义“干净”?
他又凭什么评判姐姐的画没有“灵魂”?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能满足他病态需求的、温顺的、没有思想的“工具”而己。
既然如此,她何必纠结于灵魂?
她要做一个最顶级的匠人,而不是一个艺术家。
她要用最精湛的技艺,去复刻一个最完美的、没有灵魂的“温时画”。
一个只有美丽外壳,内里却空无一物的……人偶。
她相信,这样一个极致“干净”、极致“纯粹”的人偶,一定会比有思想、有痛苦的姐姐,更能满足谢京言的变态需求。
想到这里,温时语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诡异而冰冷的笑容。
她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捡起一支还能用的画笔,走到那块空白的画布前。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有挣扎和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平静。
她落下了笔。
一笔,一划,行云流水。
一朵没有灵魂的、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白莲花,在画布上,缓缓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