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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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钟楼老街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被谁随手撒落的碎金,却照不进以宁家的那扇木门。

门内,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摆设:掉漆的圆桌、吱呀作响的吊扇、永远擦不干净的塑料桌布。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番茄炒蛋、青椒土豆丝、半条清蒸鲈鱼,外加一碗紫菜汤。

菜色看上去还算丰富,可仔细看,鲈鱼肚子最厚的部分己经被挑走,留下头尾和一副嶙峋的骨架,像被剔净希望的昨天。

父亲把那张“天宁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反扣在桌角,动作轻得像掸掉一粒灰。

母亲把最后一碗米饭推到以宁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弟弟今年高三,辅导班一节课西百……”弟弟坐在一旁,戴着耳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像这场对话与他无关。

通知书只露出一角,鲜红的校徽被桌布的油污洇成暗褐色。

以宁盯着那一角,眼睛生疼。

爷爷在的时候,老屋里不是这样的。

爷爷的小摊摆在钟楼拐口的梧桐树下,卖麦芽糖、捏面人、修雨伞。

每天收摊,他把皱巴巴的零钱塞到一只蓝布钱袋里,铜拉链“刺啦”一声,像替未来开闸。

“我们囡囡要读大学,读出去,读到天上去。”

爷爷把钱袋递给她,掌心全是硬茧。

后来爷爷病了,肺里像装了一只破风箱,临终前却还在笑:“别哭,爷爷给你攒够了。”

蓝布钱袋最后交到父亲手里,父亲转手就存了定期,说是“以后给栋栋买房”。

此刻,那只钱袋挂在进门的衣帽钩上,空瘪瘪的,像被风干的胃。

父亲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耳膜:“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你弟弟才是家里的根。”

母亲把一块鱼尾巴夹到她碗里,补充:“你早点工作,家里轻松点。”

弟弟的耳机里漏出节奏强烈的电音,砰砰砰,像在以宁的颅骨里敲钉子。

以宁低头扒饭,泪水一滴滴落在米粒上,先是一颗,接着连成线。

泪水把米饭泡得发胀,咸味在舌尖炸开,她却一口接一口往下咽——咽下的仿佛不是饭,是二十年来的委屈:小学三年级,因为她是女孩,父母没到场参加家长会;初二,弟弟摔了她的存钱罐,硬币滚到沙发底,父亲只说一句“你让让他”;高考那年,她想报外地学校,志愿表被父亲改成“本省钱少”;如今,她靠自己杀出重围,一纸通知书,却仍是原罪。

她想起导师在面试时问:“如果有家庭阻力,你怎么办?”

她当时笃定:“我会争取。”

原来“争取”两个字,在现实面前这样轻飘。

餐桌上的吊扇吱呀吱呀,转得缓慢,像随时会掉下来。

以宁忽然笑了,笑到肩膀发抖,笑到眼泪飞溅。

她抬手,用袖子狠狠一抹脸,动作粗鲁得像擦桌子。

“爸,妈,”她第一次用这样平静却发紧的声音,“爷爷临终前,把钱袋给我留了一句话,你们还记得吗?”

父亲皱眉,母亲别过脸。

“爷爷说——‘这钱是给囡囡读书的,谁动,谁就是王八蛋。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弟弟耳机里的鼓点,突兀又荒唐。

父亲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桌上,碗筷齐跳:“你翅膀硬了?!”

母亲开始哭,哭声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神经:“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家里困难你看不见?”

以宁站起身,动作太急,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响。

她弯腰,把那张被油污浸透的通知书抽出来,用袖子擦掉油渍,一下一下,动作近乎虔诚。

然后,她把通知书贴在胸口,像贴在心脏上。

卧室不足十平米,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台掉漆书桌。

以宁把行李箱拖出来,箱轮在地板上刮出凄厉的尖叫。

柜门打开,几件旧衣服、半袋压缩饼干、厚厚一摞奖学金证书,最底下压着爷爷的照片——老人站在梧桐树下,手里举着一只刚捏好的孙悟空面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抽出照片,塞进胸前拉链最里层。

证书太多,行李箱塞不下,她就把它们一张张铺在床上,像给自己铺一条光的道路。

门外,母亲仍在哭,父亲在吼,弟弟摔门而出。

这些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以宁低头,把银行卡、身份证、学生证、爷爷的旧手表——那只表停在爷爷去世的上午十点零五分——全部收进贴身小袋。

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对着书桌上那面裂纹纵横的镜子,剪下一缕头发。

发丝落在掌心,冰凉,像一条黑色的河。

她把头发用爷爷绣伞的细铜丝缠好,放进胸前的口袋,与照片贴在一起。

夜里十一点,整个钟楼区熄了灯。

以宁拎着行李箱,悄悄拉开门。

父亲如雷的鼾声从主卧传来,母亲的呢喃梦话断断续续:“栋栋……别跑……”她站在昏暗的走廊,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西年的老屋:斑驳的墙皮、掉色的福字、鞋柜上歪倒的空酒瓶。

她忽然想起小学时写过的一篇作文《我的理想》,被老师当范文念——“我想变成一只鸟,飞出钟楼,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今,她真的要飞了。

巷口的路灯坏了,只剩远处霓虹招牌一闪一闪。

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声音清脆,像一串碎裂的冰。

走到街口,她才发现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斜织成网。

她没有伞,也不打算躲。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冲走了泪痕,也冲走了某种陈旧的味道。

一辆夜班 29 路缓缓进站,橘黄车灯刺破雨幕。

以宁抬手,像两个月前每天那样招手,却又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停住。

这一次,她没上车。

她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是火车站,是 23:47 分开往天宁的绿皮慢车。

雨越下越大,行李箱越来越重。

她却越走越快,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

经过钟楼广场时,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今年就业形势严峻,专家建议毕业生先就业再择业……”专家的面孔被雨点砸得支离破碎。

以宁仰起头,隔着雨帘看那行滚动字幕,忽然笑出声。

笑声被雨声吞没,却惊起了广场边树上的几只麻雀。

她想起爷爷说过:“囡囡,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次为自己活。”

火车站检票口,检票员狐疑地打量她湿漉漉的行李和通红的眼。

以宁递上身份证,指尖发白,声音却稳得出奇:“学生票,天宁。”

闸机“嘀”一声放行。

她拖着箱子一路小跑,站台昏黄的灯光像一条隧道,尽头是未知的亮。

23:45,列车员吹响哨子。

以宁在最后一节车厢门口停住,回头望了一眼钟楼的方向——雨幕中,高楼的灯火像沉入海面的星子,一点点熄灭。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车厢。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脏“咚”地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列车缓缓启动,铁轨与车轮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况且况且”。

以宁找到座位,靠窗。

窗外,钟楼最后一盏灯被夜色吞没。

她掏出那张录取通知书,指腹摩挲凸起的校徽,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是烫的。

她打开手机,给唯一会支持她的表姐发去一条短信:我走了。

如果我爸妈问,就说我去找爷爷了。

发完,关机。

列车穿过雨夜,像一条劈开黑布的银梭。

以宁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轻声对自己说:“爷爷,你看见了吗?

这一次,我不再为谁活,也不再等谁来爱我。

我要去爱我自己。”

铁轨尽头,天光微熹。

雨停了,窗外浮现第一缕橘色的黎明,像有人悄悄为她拉开新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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