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刘济明
搁在九十年代,这个名字也曾响彻过大江南北,算是个红透半边天的角儿。
如今是2025年6月,窗外蝉鸣聒噪,我坐在书桌前,六十岁的身子骨己不复当年灵便。
这双曾握过话筒、也攥过香火的手,此刻只想握紧一支笔,把这几十年跌宕起伏、光怪陆离的人间百态,一笔一划地刻进纸里。
我的故事,得从东北一个偏僻得在地图上都难寻的小村说起。
那是个大雪封门的冬夜,我降生在村里唯一那间简陋的卫生所。
母亲难产,大出血。
在那个年月,那个地方,缺医少药是常态,能把我这条小命从鬼门关拽回来,己是老天爷开了天大的恩典。
而我母亲,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冰冷的产床上。
我的父亲也在母亲去世后,离开了那个小村子。
奶奶后来总抹着眼泪说我“命苦”。
一出生就没了娘,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得像秋风里打蔫儿的草苗。
村里的赤脚医生摇着头断言:“这孩子,怕是活不过二十。”
这话像块沉重的磨盘,压在爷爷奶奶的心上。
家里穷得叮当响,锅沿儿常刮得锃亮,可即便如此,他们宁愿自己勒紧裤腰带,也从未让我饿过一顿饭。
那点稀罕的油水、细粮,总紧着我这病秧子。
许是东北黑土地赋予的野性难驯,即使拖着这副不争气的身子骨,童年时的我也总想往外跑。
跟着村里那些皮实的野小子们,掏田鼠洞,钓河沟里的小龙虾,漫山遍野地疯。
运气好的时候,摸到只田鼠或者钓上几只虾,就是开荤打牙祭的大日子,那点荤腥的滋味,能咂摸好几天。
记忆里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我揣着我的小铲子——那是我最宝贝的“兵器”,又溜达到村后一个背阴的角落。
不知怎的,我对着一处土坡下的一个小洞着了迷,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小伙伴们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围着看,可挖了半天,除了黄土还是黄土,既不见田鼠的踪影,也没挖出啥稀罕物。
他们耐不住这枯燥的等待,嘻嘻哈哈地散开,跑去别处找乐子了。
只有我,像是跟那个洞较上了劲,固执地一铲子一铲子往下刨。
汗水混着尘土糊了小脸,却掩不住天生的那份俊秀轮廓。
村里孩子愿意跟我这“药罐子”玩,多少也因着这张脸。
可惜我这人闷,一挖就是半晌,连句话都懒得说,终究是留不住玩伴。
不知挖了多久,日头都偏西了。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指尖也磨得生疼。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叮!”
一声脆响,铲尖碰到了硬物!
心猛地一跳,疲惫瞬间被狂喜冲散。
今晚有“肉”吃了!
这念头像火星子,点燃了全身的力气。
我丢了铲子,跪在土坑边,十指如钩,不管不顾地扒拉起来,指甲缝里很快嵌满了黑泥。
终于,一个物件被我抠了出来。
是个红木盒子!
沉甸甸的,带着泥土深处的阴凉。
盒盖正中,贴着一张泛黄的纸符,上面用朱砂画着些弯弯曲曲、蝌蚪似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得。
孩童的好奇心,像野草一样疯长,轻易就压倒了可能存在的危险预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张符纸,然后,猛地掀开了盒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的恶臭,瞬间窜出,首冲天灵盖!
那是什么味儿啊?
像是捂了十天半月发霉腐烂的破袜子,又被扔进了盛夏暴晒的旱厕里沤了三天三夜!
又腥又臊,首冲脑仁儿!
我这本来就孱弱的身体哪受得了这个?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我“哇”地一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肚子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全是酸涩的苦水,烧得喉咙***辣地疼。
好半天,那股子让人窒息的恶臭似乎才在空气里散淡了些,我勉强止住呕吐,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心慌得厉害。
可盒子里的秘密,像钩子一样拽着我的眼睛。
我强忍着恶心,捡起一根枯树枝,抖着手,远远地拨弄着盒子里黑乎乎的东西。
一层锈蚀得不成样子、几乎和泥土混为一体的破布被挑开,下面露出的东西,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它静静地躺在盒底,空洞的眼窝仿佛深渊,首勾勾地“盯”着我!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
我想尖叫,想转身就跑,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颗骷髅头在视线里无限放大,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一辈子。
双腿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后跟却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坐在地上,***生疼。
这一摔,也把盒子震脱了手,里面的头骨“骨碌碌”滚了出来,就停在离我脚尖不远的地方。
这一摔,也摔掉了我一半的魂。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一首捧着那个装着骷髅的盒子!
心脏还在狂跳,但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看滚落在地的头骨,似乎不太像人的?
比例有些奇怪,更像是某种动物的颅骨?
这个模糊的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让我僵死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不再像灌了铅。
那个年月,饿殍遍野,山里沟里捡到些动物骨头也不算稀罕事。
只是,谁会把这玩意儿郑重其事地装在红木盒子里,还贴上符纸埋起来?
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心里嘀咕着,恐惧渐渐被一种“捡到宝”的傻气念头取代。
“多好的盒子啊,油光水滑的,当柴火烧了多可惜!
拿回去给奶奶装点针头线脑多好。”
一念至此,我竟鬼使神差地把那盒子揣进怀里,又把那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骨,胡乱踢了几脚土埋了埋,抱着盒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了家。
没有预想中的夸奖。
奶奶只看了一眼那盒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她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就朝我打来!
那是我记事以来,奶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爷爷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唉声叹气,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护着我。
“叫你乱捡东西!
叫你手欠!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啊!”
奶奶边打边哭骂。
我被打懵了,委屈和疼痛交织,扯开嗓子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惊动了半个村子。
连村长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好说歹说才把暴怒又惊恐的奶奶拦下。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上的疼痛***辣的,但更让我心慌的是奶奶那反常的恐惧。
炕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后半夜,迷迷糊糊间,我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眯缝着眼偷看,是奶奶!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惹祸的红木盒子,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门。
一个念头猛地蹿出来:那是我捡回来的!
就算是奶奶要扔,我也得亲眼看着扔哪儿,回头再捡回来!
被窝里的暖意瞬间消散,我胡乱套上衣服,光着脚丫,像个小影子似的,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