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远第一次见到那座宅院时,天正下着细雨。青灰色的瓦片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高耸的马头墙投下的阴影将整个前院笼罩在昏暗之中。宅院大门上挂着的铜环已经氧化发黑,
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的"福"字。"祁先生,就是这里了。
"带路的村民老赵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将伞往祁明远手里一塞,
"您自己进去吧,我还得赶回村里。"祁明远接过伞,
皱了皱眉:"不是说好你引见一下宅主吗?"老赵的喉结上下滚动,
眼神飘忽不定:"陈老爷知道您今天来...那个...我家里还有事..."话音未落,
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也浑然不觉。祁明远摇摇头,
转身面向这座据说有两百年历史的古宅。作为民俗学者,他见过不少老建筑,
但眼前这座宅院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不是单纯的陈旧,
而是一种沉淀的、几乎凝固的时间感。他抬手叩响铜环,沉闷的声响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等了片刻,正当他准备再次敲门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祁先生?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是我,陈老爷邀请我来..."门开大了些,
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老式对襟衫,一双眼睛浑浊却锐利。
"我是这里的管家,姓吴。老爷身体不适,嘱咐我带您参观。"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请进。
"祁明远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瞬间,雨水的声音似乎被隔绝在外。宅院内出奇地安静,
连风声都听不见。前院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
"这宅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建于清嘉庆年间,至今已有七代人居住。"吴管家边走边介绍,
声音平板得像是在背诵,"老爷说您是为了研究民俗而来?""是的,
我对传统建筑和民间习俗很有兴趣。听说贵府保存着不少老物件?
"吴管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是有一些...不过..."他话锋一转,
"您的房间在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晚饭六点,老爷说今晚可以和您见一面。
"祁明远被带到一间收拾得颇为整洁的屋子。老式木床挂着素色帐子,一张书桌临窗而放,
甚至还有个小小的书架。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古画——一个穿着清代服饰的年轻女子,
面容姣好却神情忧郁。"这是?"祁明远指着画问道。"陈家的一位小姐。
"吴管家回答得很简短,"您先休息,晚饭时我来叫您。"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祁明远放下行李,开始检查房间。作为民俗学者,他对各种民间传说和灵异事件持开放态度,
但本质上还是个理性的人。这次受邀来陈宅,表面上是研究民俗,
实则是因为陈老爷写信说家中发生了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
希望有专业人士来看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色反而更加阴沉。祁明远看了看表,
才下午四点,屋里却已经暗得需要点灯。他打开行李箱,取出录音笔和笔记本,
然后发现了一个问题——房间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油灯放在床头柜上。
"真是原汁原味的古宅体验啊。"祁明远苦笑着,摸索着找到火柴点亮了油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诡异。
趁着晚饭前的时间,祁明远决定先在宅院里转转。他轻轻推开门,走廊里一片漆黑。
正犹豫要不要带上油灯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飘进他的耳朵。那声音很轻,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隔壁。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听不清的絮语。
祁明远屏住呼吸,试图确定声音的来源,但它就像捉迷藏一样,每当他以为找到了方向,
又立刻从另一边传来。"祁先生?"吴管家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得祁明远差点跳起来。
"吴管家!你...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老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声音?
宅子里就我和老爷,还有厨娘张嫂。张嫂是个哑巴。
"祁明远咽了口唾沫:"可能是我听错了...这宅子有没有...嗯...历史记载?
族谱之类的?""书房里有。要我带您去看看吗?"书房位于正厅的右侧,是个不大的房间,
但四壁都是书架,摆满了线装书。吴管家点亮了几盏油灯,
然后从最上层取下一本厚重的册子。"陈氏族谱。"他将册子放在书桌上,"您慢慢看,
我去准备晚饭。"说完便离开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祁明远小心翼翼地翻开族谱。
纸张已经发黄变脆,墨迹却依然清晰。他从最新的一页开始往前翻,
记录着陈家历代成员的生平。翻到大约一百年前时,
一则简短的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陈氏女婉君,光绪二十三年生,民国十年许配柳氏子,
婚期前三日柳氏子暴卒。遵旧俗行冥婚礼,婚后七日婉君卒,年二十二。葬于后山,
立贞节牌坊。"冥婚——死者之间的婚礼。祁明远在研究中曾接触过这种习俗,
但实际案例很少见。他继续往前翻,发现每隔几十年,族谱中就有年轻女性早逝的记录,
而且多数与婚姻有关。"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祁明远抬头,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站在书房门口。他穿着老式长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眼睛却亮得吓人。"陈老爷?"祁明远站起身。老人点点头,
缓步走进书房:"抱歉没能亲自迎接。身体...不太好。"他在祁明远对面坐下,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你看到婉君的事了?""是的,
关于冥婚的记录...""那不是普通的冥婚。"陈老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婉君是被迫的。柳家有钱有势,儿子死了非要找个活人新娘配阴婚。
我祖父...唉..."他剧烈咳嗽起来,掏出手帕捂住嘴,
白色的绢布立刻染上了点点猩红。"您没事吧?"祁明远关切地问。
陈老爷摆摆手:"老毛病了...说回正事。我请你来,是因为最近宅子里...不太平。
"他压低声音,"有人看到婉君回来了。
"祁明远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您是说...鬼魂?""不止是看到。
"陈老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东西会自己移动,晚上能听到哭声,
还有..."他猛地抓住祁明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有人在后院看到了穿红嫁衣的女人!"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油灯的火焰剧烈摇晃起来,几乎熄灭。陈老爷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松开了祁明远的手腕。
"她不喜欢别人谈论她..."老人喃喃道。晚饭是在正厅旁边的小花厅里用的。
菜色简单但精致,祁明远却没什么胃口。陈老爷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只有吴管家站在一旁伺候。"陈老爷说的...那些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明远试探着问。吴管家给他盛了碗汤:"三个月前。先是小物件不见了,
后来..."他犹豫了一下,"张嫂说她在厨房看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但一转眼就不见了。""穿红衣服?""红嫁衣。"吴管家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婉君小姐下葬时穿的那套。"祁明远放下筷子:"我能看看婉君小姐生前住过的房间吗?
"吴管家的手微微颤抖:"早就拆了...民国时就...""那她的东西呢?嫁衣什么的?
""按理说应该随葬...但..."吴管家突然闭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祁先生,
有些事还是别打听太多。吃完就回房休息吧,晚上...最好不要出来走动。"回到房间后,
祁明远坐在书桌前整理笔记。油灯的光线太暗,他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看清自己写的内容。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包围着这座古宅。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祁明远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走廊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正要关门,余光却瞥见地上有个东西——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精致的缎面上绣着凤凰牡丹,鞋尖上缀着小小的珍珠。祁明远蹲下身,小心地捡起鞋子。
布料摸起来异常冰凉,而且...太新了。不像是存放了上百年的古董,
倒像是刚刚被人穿过放在这里的。"吴管家?"祁明远试探着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他关上门,将绣花鞋放在桌上仔细观察。鞋底有些许泥土,仿佛真的有人穿着它走过路。
正当他翻看鞋子内部时,油灯突然熄灭了。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祁明远僵在原地,
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从床的方向传来。"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