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枕头底下压着个怪东西。硬壳子,巴掌大。掀开枕头一看。是本册子。封面空白,
一个字没有。谁放这儿的?我,琬琰,一个入宫刚满三个月,还没侍过寝的小才人。
住的地方偏得鸟不拉屎,除了送饭的哑巴宫女,鬼影子都少见。翻开册子。里面也是空白的。
雪白雪白的纸。我随手丢在床头小几上。睡觉。第二天醒来。怪事。那空白册子自己摊开了。
第一页,凭空冒出来一行墨字,墨迹还没干透:巳时三刻,御花园东角亭,皇帝途经,
琬琰失足落水,帝救之,揽入怀,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我盯着那行字。墨迹新鲜,
像刚写的。谁写的?我住的静怡轩,就我一个活人。后背有点发凉。管它呢。巳时三刻?
还早。我慢吞吞爬起来,洗漱,吃送来的冷粥馒头。吃完,对着那行字琢磨。御花园东角亭?
离我这破地方,得穿过大半个皇宫。去不去?不去。万一是谁恶作剧,或者想坑我。落水?
大冷天的。脑子有病。我裹紧旧棉袄,缩回床上。刚躺下。“砰!”门被撞开。冷风灌进来。
两个穿着体面宫装的嬷嬷冲进来,脸板得像棺材。“琬琰才人!陛下口谕,
即刻前往御花园东角亭,不得延误!”我懵了。皇帝口谕?指名道姓让我去?我算哪根葱?
嬷嬷不由分说,架起我就走。外面停着顶小轿。我稀里糊涂被塞进去。一路颠簸。
掀开轿帘一角。真到了御花园。雪还没化干净。东角亭就在前面。湖边。风刮得脸疼。
我被“请”下轿,站在亭子里。嬷嬷退到远处,像两尊门神。我看着结着薄冰的湖面。
心里直打鼓。巳时三刻。远处传来脚步声。明黄色的身影,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这边来了。
真是皇帝!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怎么办?那册子上的字……要应验了?
眼看那抹明黄越来越近。我慌得要命。落水?冻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不落?抗旨?
脚步停在亭子外。玄稷皇帝。年轻,好看,就是眼神冷,没什么温度。他扫了我一眼,
像看路边的石头。“你就是琬琰?”声音也冷。我腿发软,跪下:“是…奴婢叩见陛下。
”他嗯了一声,没多话,目光投向结冰的湖面。他身边跟着的太监总管,尖着嗓子:“陛下,
雪景甚好,可要……”话没说完。我脚下一滑!不是装的!是真滑!
亭子边沿结了层看不见的薄冰。我整个人朝后仰。噗通!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
刺骨的冷。呛水。肺要炸了。扑腾着,水灌进鼻子耳朵。岸上乱成一团。“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把我拽出水面。新鲜空气灌进来,
我咳得天昏地暗。抓着我的人,是玄稷皇帝。他半个身子探出亭子栏杆,手臂湿透,
明黄的龙袍袖子浸了水。他眉头皱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看一件麻烦的物件。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下巴滴落。四目相对。他眼神里有审视,有疑惑,
唯独没有册子上写的“情愫暗生”。只有麻烦。“拖上来。”他声音更冷了。
太监宫女七手八脚把我捞上岸。裹上厚厚的毯子。我冻得牙齿打颤,嘴唇发紫。
玄稷皇帝拧着袖子上的水,盯着我:“琬琰?故意的?”我摇头,说不出话,抖得像筛糠。
他眼神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没再多问,只对总管说:“送回静怡轩,找个太医看看。”说完,
转身就走。明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假山后。我被抬回我那冷冰冰的静怡轩。裹着被子,
灌了好几碗姜汤,才缓过气。太医来过,开了驱寒药。人都走了。屋里又只剩我一个。
那本空白册子,还摊开在小几上。我爬过去看。第一页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
墨迹也是新的:目标达成:帝救之,揽入怀,四目相对。情愫进度:0.1%。
0.1%?我差点把册子扔出去。谁写的?!这鬼东西在记录?在打分?还有,
刚才我落水……真是意外?还是这册子搞的鬼?后背的凉气又冒上来。我抓起册子,
想把它撕了。撕不动。硬壳子像铁板。我又想丢进炭盆烧掉。手刚靠近火盆。册子封面上,
突然浮现一行血红的字:毁坏剧本者,即刻抹杀。血红刺眼。我手一抖,册子掉在地上。
抹杀?什么意思?我盯着那行红字,慢慢褪去,消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冷汗浸透里衣。
我把它捡起来,放回枕头底下。心跳得像擂鼓。这玩意儿,邪门。惹不起。躲着。
我缩在床上,裹紧被子。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没人找我麻烦。皇帝也没想起我这号人。
那册子安安静静躺在枕头下。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那天是意外。也许是巧合。这天下午。
我正对着窗户发呆。枕头底下,那册子自己拱了一下。又来了!我头皮发麻。
慢慢把它抽出来。翻开。第二页,出现了新的墨字:三日后,戌时,梅林深处,琬琰抚琴,
琴弦崩断,割伤指尖。帝恰在左近闻琴音而来,执手相看,怜惜上药。抚琴?我琴棋书画,
样样稀松。哪来的琴?还割伤指尖?执手相看?怜惜上药?我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头。
做梦呢?上次落水差点冻死,换来0.1%的情愫。这次割手?我盯着那行字。
心里有个声音在骂:去他娘的!我不干了!爱抹杀就抹杀!总比被这鬼东西玩死强。
我抱着册子,冲到墙角。墙角有个耗子洞。我把册子往洞口塞。塞不进去。硬壳子太大。
我又想把它丢进恭桶。刚掀开恭桶盖子。册子封面又浮现那行血红的字:毁坏剧本者,
即刻抹杀。血红刺目。我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突然扼住我的喉咙。
窒息。眼前发黑。像被无形的鬼手掐住。我拼命挣扎,抠自己的脖子。没用。空气越来越少。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我。我瘫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把册子从恭桶边丢开。“咚。
”册子落地。喉咙上的冰冷压力骤然消失。我蜷缩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得撕心裂肺。
冷汗湿透全身。抹杀。是真的。我爬过去,颤抖着捡起那本邪门的册子。抱在怀里。
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我不想死。至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一本册子弄死。
不就是抚琴吗?不就是割破手指头吗?***。三天。我去哪里找琴?静怡轩穷得叮当响。
我唯一的首饰,是入宫时娘给的一支素银簪子。值点钱。我咬咬牙,拔下簪子。
等哑巴宫女送饭来时,我比比划划,求她帮我找一把旧琴。哑巴宫女叫小杏,人挺好。
她看着我手里的银簪子,又看看我急得快哭的脸,犹豫半天,点点头。第二天傍晚。
小杏真的抱来一张琴。桐木的,很旧,琴弦都松了,音也不准。“哪…哪来的?
”我惊喜又心酸。小杏比划:浣衣局一个老宫女藏的,她年轻时在乐坊待过。
我把银簪子塞给她。小杏摇头,不要。我硬塞进她手里。她默默收下,帮我调了调琴弦。
三天后,戌时。天黑了。梅林在御花园西北角。偏僻,冷。我抱着那张旧琴,
缩在梅林深处一个四面漏风的破亭子里。冻得手脚冰凉。按照册子写的,我得弹琴。
可我弹得……实在难听。吱吱呀呀。像锯木头。寒风卷着残雪,刮在脸上生疼。
我心里骂了一万遍。手指头冻僵了,按不准弦。突然。“铮!”一声刺耳的裂响。
最细的那根琴弦,毫无预兆地绷断了。断弦狠狠抽在我按弦的左手食指上。
一道细细的血口子,立刻冒出血珠。***辣的疼。我“嘶”地抽了口冷气。真准。
册子上的字,应验了第一步。接下来呢?帝恰在左近?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风呼呼吹过梅枝。鬼影子都没有。只有我,一张破琴,手指头冒血。等了快一炷香。
冻得快成冰雕了。别说皇帝,连个巡逻的安保都没路过。我绝望了。又被这破册子坑了。
割了手,白挨冻。什么执手相看,怜惜上药,全是放屁!我气得想把琴砸了。刚想动。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不止一个人。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我的心猛地一跳。真来了?
我赶紧坐直,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指,胡乱拨弄剩下的琴弦。
吱呀…吱呀…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不远处。“谁在那边?”一个尖细的声音问,是太监。
我停下拨弦,假装慌乱地起身:“奴婢琬琰,扰了贵人清净,罪该万死。
”借着月光和远处宫灯的微光。我看到两个人影。前面那个,穿着玄色常服,
披着厚厚的大氅。是玄稷皇帝。他身后跟着总管太监。玄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又扫了一眼那张破琴和断弦。最后,停在我流血的手指上。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又是这种麻烦的眼神。“又是你?”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奴婢…”我低着头,
把手往袖子里缩。他走近几步。站在我面前。梅花的冷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他没说话。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心跳如鼓。他会怎么做?执手相看?怜惜上药?
册子上是这么写的。他伸出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不是来拉我的手。
他指了指我流血的手指,对身后的总管太监说:“给她。
”总管太监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金疮药。”总管的声音平板无波。
我愣愣地接过冰凉的小瓷瓶。“下次,”玄稷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想引朕注意,
换个聪明点的法子。”他瞥了一眼那张破琴。“琴技,该练练了。”说完,他转身。
玄色大氅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总管太监,很快消失在梅林小径深处。从头到尾,
他没碰我一根手指头。更别说“执手相看”。我捏着冰凉的小瓷瓶,站在寒风里。
手指上的伤口,***辣地疼。心更冷。回到静怡轩。我哆嗦着点上油灯。翻开那邪门册子。
第二页那行字下面,果然又多了一行小字:目标达成:琴弦崩断,割伤指尖。
帝恰在左近闻琴音而来。执手相看:未达成。怜惜上药:间接达成赐药。
情愫进度:0.2%。0.2%?还涨了0.1%?我盯着那行字,气笑了。这也算?
赐个药瓶子,也算怜惜?这册子的评判标准,真是够敷衍的。还有那“执手相看”,
根本没发生。它怎么不扣分?我翻回第一页。情愫进度:0.1%。现在第二页,
情愫进度:0.2%。总进度是累加的?0.3%了?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刷满?
我烦躁地把册子扔回枕头底下。这玩意儿,就是个催命符加任务发布器。躲不掉,甩不脱。
只能硬着头皮做任务。几天后。册子又动了。第三页浮现墨字:五日后,御膳房外长廊。
琬琰手捧热羹,被嫉妒的瑶光美人故意撞倒,热羹泼洒,烫伤手背。帝目睹,震怒,
严惩瑶光,亲自查看琬琰伤势。瑶光美人?谁?我入宫晚,位份低,认识的人不多。
只知道瑶光美人是和我一批入宫的,住得离我不算太远,听说有点小傲气。热羹?烫伤?
我看着自己粗糙的手。上次割手指,这次烫手?这破剧本,专跟我的手过不去?还有,
皇帝亲眼目睹?他那么忙,怎么总“恰巧”出现在我倒霉的地方?
我盯着“亲自查看伤势”几个字。心里冷笑。上次连手都不碰,这次会亲自查看?
我信你个鬼。但任务必须做。不做,抹杀。五天后。御膳房外长廊。
我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银耳莲子羹。很烫。碗壁烫手。我小心翼翼,眼睛四处瞄。长廊另一头,
果然走来几个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穿着桃红色宫装,身段窈窕,下巴微抬,正是瑶光美人。
她看到我,眼神扫过来,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打量。我深吸一口气。按照剧本,
该她“故意”撞我了。可她离我还有七八步远。她脚步没停,也没看我,径直朝前走。
似乎没打算“撞”我。怎么办?她不撞我,我怎么“被撞倒”?我急了。
眼看她就要从我身边走过。我心一横。脚下一歪。“哎呀!”我惊呼一声,
整个人朝着瑶光美人那边“摔”过去。手里的热羹碗,脱手飞出。滚烫的羹汤,泼洒出来。
大部分,泼在了我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啊——!”剧痛!皮肤瞬间红了一片。火燎一样疼。
碗“哐当”摔碎在地上。羹汤溅了几滴在瑶光美人华丽的桃红裙摆上。她吓了一跳,
尖叫着跳开:“你干什么?!”长廊那头,拐角处。明黄身影出现。玄稷皇帝。
他身后跟着几个大臣模样的人。他看到了。看到了我“摔”向瑶光,看到了羹汤泼洒,
看到了瑶光跳开尖叫,也看到了我捂着手背痛呼。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
扫过瑶光裙摆上那几点污渍,最后落在我烫红的手背上。脸色沉了下来。瑶光美人看到皇帝,
立刻变了脸,委屈地福身:“陛下!琬琰才人她故意撞我,还泼脏了我的新裙子!
”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话。玄稷没理瑶光。他走到我面前。
低头看我烫红的手背。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不高,但带着压力。
我忍着疼,小声说:“奴婢…奴婢端羹汤,不小心滑了一下,
撞到了瑶光姐姐…羹汤洒了…”瑶光立刻反驳:“陛下!她撒谎!她分明是故意撞过来的!
她嫉妒我!”玄稷的目光在我和瑶光之间转了转。他眼神很冷。“御前失仪。
”他吐出四个字,是对瑶光说的。瑶光脸色一白:“陛下!臣妾冤枉……”“禁足三日。
”玄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瑶光呆住,眼圈瞬间红了,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
被她的宫女拉走了。玄稷的目光重新落在我烫伤的手背上。“疼?”他问。我点点头,
眼泪掉下来。是疼的,也是委屈的。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修长干净的手指,
轻轻碰了一下我手背边缘没烫到的地方。指尖微凉。一触即分。“传太医。”他对总管说。
说完,他转身,带着那群一直低头装木头的大臣,走了。总管太监留下,
指挥两个小太监:“送琬琰才人回去,立刻传太医!”回到静怡轩。太医来了,
仔细看了烫伤,说还好,没起泡,抹了药膏,包了起来。太医走了。我靠在床头。
翻开那本册子。第三页下面,果然有更新:目标达成:被瑶光美人被迫撞倒,
热羹泼洒烫伤手背。帝目睹,震怒程度:轻,严惩瑶光禁足三日。
亲自查看伤势:间接达成触碰未伤处。情愫进度:0.5%。总进度:0.8%。
触碰未伤处?也算“亲自查看”?还震怒程度“轻”?这评判,越来越敷衍了。不过,
总进度快1%了。我盯着那缓慢爬升的数字。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这册子,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它要的是“达成”结果,至于过程怎么达成,
它似乎……不太计较?比如“被撞倒”,瑶光本来没想撞我,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它也判定了。再比如“亲自查看”,皇帝只是碰了一下没伤的地方。它也认了。
只要表面逻辑说得通,它就盖章通过?我摸着被包起来的手。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
下次任务。我能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深夜。我睡不着。枕头底下的册子又动了。
我把它抽出来。翻开新的一页。第四页,墨字浮现:七日后,太后寿宴。琬琰献舞,
被心怀叵测的琳琅贵人暗中于舞鞋内放置碎石。舞至中途,足痛难忍,跌倒御前。
帝当众抱起,离席医治。献舞?舞鞋放碎石?跌倒御前?当众抱起?
我盯着“当众抱起”四个字。头皮发麻。玄稷皇帝?抱我?在太后寿宴,
当着所有后宫妃嫔、皇亲国戚的面?可能吗?他那种冷冰冰、怕麻烦的性格?
上次碰下手背都像被针扎了似的。当众抱我?不如直接杀了我。还有,献舞?我?跳舞?
我唯一的舞蹈经验,是小时候在村里跳过祈雨的大秧歌。跟宫宴献舞,天差地别。琳琅贵人?
又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位妃嫔。七天后就是寿宴。时间紧。任务难。
关键是“当众抱起”这一条。怎么让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抱我?
上次“亲自查看”都那么勉强。这次……我看着册子。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与其指望别人,
不如……自己来?可是,碎石放舞鞋里,我自己怎么放?舞鞋还没发下来呢。而且,
我自己放,算“心怀叵测的琳琅贵人暗中放置”吗?册子会不会判定不通过?万一它较真,
判定失败,抹杀我怎么办?我纠结得要死。三天过去。毫无头绪。寿宴献舞的名单下来了。
果然有我。琬琰才人。献一曲《春莺啭》。我拿到了一双崭新的软缎舞鞋。粉色的,
绣着缠枝莲。很漂亮。也很陌生。我捧着这双鞋,像捧着烧红的炭。琳琅贵人是谁?住哪?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让她“暗中放置碎石”?时间只剩四天了。我急得嘴角起泡。这天晚上。
我盯着那双舞鞋。又看看枕头底下的册子。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在脑子里成形。
第四天晚上。夜深人静。我溜出静怡轩。像做贼。怀里揣着那双舞鞋,
还有一粒白天在花园小径上捡的、不大不小、棱角分明的小石子。
我摸到离静怡轩不远的一处小花园。这里白天偶尔有高位妃嫔路过赏景。我把舞鞋拿出来。
左右看看,没人。心跳得像要蹦出来。我把那颗小石子,小心翼翼塞进舞鞋的鞋尖内侧。
塞好。又把舞鞋放回怀里。然后,我走到小花园入口处一块显眼的太湖石后面。蹲下。
把那双塞了石子的舞鞋,放在了太湖石后面一个不太起眼、但仔细找又能找到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溜回静怡轩。关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接下来,听天由命。
希望明天,哪位路过的、位份比我高的妃嫔,最好是叫“琳琅”的贵人,
能“恰好”发现这双鞋,能“恰好”认出是我的舞鞋,能“恰好”起了“心怀叵测”的念头,
不动声色地拿走它……这概率,比天上掉馅饼还低。我几乎绝望了。第二天中午。
小杏送饭来,表情有点怪。她放下食盒,没走,对我比划。
“鞋…贵人…拿走…”我心跳骤停。一把抓住她:“什么鞋?哪个贵人?
”小杏被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比划:早上,她路过那个小花园,
看见琳琅贵人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从太湖石后面拿了一双鞋,塞进袖子里跑了。那鞋,
粉色的,有点像舞鞋……琳琅贵人!她的宫女!拿走了!我的计划……成了?
虽然过程有点歪打正着。但结果……好像对上了?我激动得手发抖。小杏担忧地看着我。
我塞给她一块我珍藏的桂花糕。她懵懵懂懂地走了。七日后。太后寿宴。麟德殿。灯火辉煌。
丝竹悦耳。我穿着单薄的舞衣,脚上是那双……被琳琅贵人宫女“偷走”、又还回来的舞鞋。
鞋尖内侧,那颗小石子的硬棱角,隔着薄薄的软缎,硌着我的大脚趾。有点疼。但还能忍。
我站在大殿角落,等着上场。手心全是汗。偷偷瞄向御座。玄稷皇帝坐在太后下首。
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端着酒杯,眼神放空,似乎对眼前的歌舞毫无兴趣。
一副“好烦,想走,但不得不坐在这里”的表情。轮到我了。《春莺啭》。音乐起。
我硬着头皮上场。回忆着临时抱佛脚学的几个动作。僵硬地伸展手臂,旋转。
脚趾被石子硌得越来越疼。旋转时,重心不稳。我一个趔趄。差点真摔倒。
引起几声低低的嗤笑。我脸涨得通红。咬牙继续跳。跳到一半。脚趾的疼痛加剧。
那颗该死的石子,随着我的动作,在鞋里滚动,尖锐的棱角狠狠刺进脚趾缝的嫩肉里。“唔!
”我痛哼出声,动作变形。冷汗瞬间冒出来。就是现在!我装作重心彻底失控,
朝着御座的方向,直直地“跌”过去。扑通!摔在光洁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离御座前的台阶,
只有三步之遥。脚趾疼得钻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是真的疼。全场瞬间安静。
丝竹声停了。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有惊讶,有鄙夷,有看好戏。我趴在地上,捂着脚,
疼得蜷缩起来。余光瞥见御座方向。玄稷皇帝放下了酒杯。他看着我。眉头又皱了起来。
又是那种熟悉的、看麻烦的眼神。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正要示意侍卫把我拖下去。
玄稷抬了下手。总管太监退后。玄稷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座台阶。
明黄的龙靴停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居高临下。眼神复杂。有探究,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弯下腰。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和膝弯。
一股大力把我……抱了起来?身体悬空。我惊得忘了疼。他……真的抱了?当众?
我僵硬地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感受到他手臂坚实的力量。
还有……他胸膛里,平稳的心跳。没有一丝波动。像抱着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他抱着我,
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大殿。留下一殿目瞪口呆的宾客和妃嫔。还有脸色铁青的太后。
他走得很快。抱着我,穿过长长的宫道。夜风吹在脸上。我才回过神。
“陛…陛下…奴婢自己能走…”我小声说。他没理我。一路把我抱回静怡轩。踹开门。
把我放在我那张硬板床上。动作不算温柔。“太医!”他对着跟进来的总管太监低喝。
总管立刻跑出去。屋里只剩下我和他。气氛尴尬。他站在床边,看着我。我缩着脚,
不敢看他。“又是你。”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琬琰才人,你的‘意外’,
是不是太多了点?”我头皮发麻。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舞鞋里…好像有东西…”他目光扫向我蜷缩的脚。“脱下来。
”我一愣。脱…脱鞋?在他面前?我犹豫着。“脱。”他语气加重。我咬着唇,
忍着羞耻和脚趾的疼,慢慢脱掉那只左脚的舞鞋。袜子顶端,渗出了一点殷红。
石子把脚趾缝的皮磨破了。玄稷的目光落在那点红色上。他蹲下身。单膝点地。
这个动作让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皇帝…蹲在我面前?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
捏住我袜子的边缘。我屏住呼吸。他要干什么?他轻轻褪下我的袜子。动作不算温柔,
但也没弄疼我。我的左脚暴露在空气里。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缝隙,
被石子棱角磨破了一道口子,渗着血丝,周围红肿。有点狼狈。他盯着那道伤口。看了几秒。
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里面是莹白的药膏。他用指尖挑了一点。然后。
他抬起我的脚踝。温热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药膏***得伤口微微刺痛。我忍不住缩了一下。“别动。”他低斥。我僵住。他的指尖很轻,
很稳。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周围。微凉的触感,压下了***辣的疼。他垂着眼睫,
神情专注。侧脸在昏暗的油灯下,线条显得有些柔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涂好药,
放下我的脚。站起身。从怀里抽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沾到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