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也是儿子的忌日；张建国哭着许诺我同生共死，丁克一生的第365天。
三十年后，我和他顺利退休，去给儿子扫墓。
他的私生子却提前到了，跪在儿子坟前，点燃了黄裱纸。
一口一个哥哥。
“我们都老了，总有走不动路的时候。”
“有个孩子照应，挺好。”
我闭眼，不自觉地捂住了肚子。
救他性命留下的伤，与儿子照片上的笑容相互交缠。
旧伤口，隐隐幻痛。
“再说当初你跟我的时候就不是雏！”“你在外面有孩子的话，也可以接家里来。”
所以这就是他越轨的原因吗。
“好。”
我平静地答应了下来。
“你说的，别反悔。”
01.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哥哥，刺痛着我的神经。
跪着的年轻人，与张建国年轻时容貌如出一辙。
“爸……”年轻人哭喊的嗓音，用第二个字眼，彻底刺痛了我的心。
我扭头看向张建国，他却面色如常。
既没解释，也没反驳。
终归是孩子墓前，我不想与他争吵。
“年轻人，我不管你是谁，请离开我儿子的墓前。”
我平静地下了逐客令。
张建国立马挡在了他面前。
“阿然，儿子已经走了三十年，我们也老了，手脚已经不利索了。”
“退休以后，我们需要人照顾。”
“耀祖这孩子，毕竟流着我的血，他想见哥哥，也是一片赤诚……”我怔怔地看着他。
只觉得相伴三十年的面庞，扭曲得如此丑陋。
丑陋到我只觉得陌生。
当年的矿上塌方，我将他推了出去。
乱石落下，压住了我的肚子，也将两岁的儿子埋进乱石。
等救援队挖出我俩时，我的肚子上***了一块尖石。
儿子也奄奄一息。
最后，我整个***摘除，儿子抢救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
“老婆，我们共度生死，你生不出孩子，我也不要了！”“我陪你丁克！”张建国哭着做出承诺。
事后，他真的顶着父母传宗接代的巨大压力，坚持着不与我离婚。
我们睡过牛棚，修过铁路，大炼过钢铁，吃过观音土。
三十年风雨，所有的罪全都受了。
快退休的年纪，赶上了改革开放，也毅然辞去公职下海经商。
直到现在，我们有了积蓄，退了休，再也不用挨饿。
我真以为他许下的承诺，要用一生兑现。
可是，现在我的孩子的墓前，跪着二十七岁的冯耀祖。
他叫孩子哥哥，也叫张建国爸爸。
我不得不接受了荒诞的现实。
他出轨了。
而我，还在傻乎乎地为了给家里多拿一点工分，劳动到黄体破裂，差点死在医院。
“反正你也生不出来了，有个儿子给你养老也是好事。”
如今，他肆无忌惮地说着。
唾沫星子横飞，溅了我一脸。
我抬手抹去，随后……啪！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带着你的私生子，滚出我儿子的墓！”“张建国，你不配站在这里！”“你不配！”02.送走了私生子，张建国再度折返。
“阿然，这件事，是我唐突了。”
“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先回家吧。”
他伸手拉我，手上的老年斑又深了一些。
“你自己回去吧。”
我推开了他的手，靠在儿子墓碑上，心里发空。
“咱们……有什么话回去说。”
“不在儿子面前吵架，好不好？”他戳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点。
我终究还是坐进了桑塔纳。
回家之后，他一直哄着我。
不仅亲自下厨做饭，还端水给我洗脚。
私生子的事，他闭口不提。
我本以为他良心发现，决定不做对不起我的事。
没想到，我去省城体检，一来一回，一天的功夫。
冯耀祖，住进了我家。
“阿姨。”
他热情洋溢，递上一条活鱼。
“孩子可怜，没地方去，才来投奔我。”
“让他住三天，他安顿好了就走。”
张建国平淡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当晚，我一晚没睡。
我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月亮，心里却乱七八糟。
我知道，张建国在试探我的态度。
可我已经六十五了。
黄土淹没嘴皮的年纪，既没了冲劲和勇气，也没了精力和体力。
就连腿脚也不再利索。
可我吃了那么多苦，才有了今天这份家业。
拱手送给冯耀祖？扪心自问，我没那么大方。
我沉默了三天。
第四天，冯耀祖却并没搬走。
“家里多个人，热闹不少。”
张建国给我的解释，简单到敷衍。
终于，我爆发了。
我狠狠推倒了他，将他推得摔在地上。
“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我跟了你三十年，尽心尽力，你怎么对得起我一片真心？！”张建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真心？算了吧。”
“你嫁给我时都不是处，鬼知道你的真心给了谁。”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我浑身发颤，阳光晒在身上，依旧感觉无比的冷。
我落寞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看着镜子中头发花白的自己，忽然觉得这辈子很没意思。
却在此时，张建国推门而入。
“老婆，刚才急了，说了难听的话。”
“你能不能原谅我……”他搂着我，一如三十年来我们遇上种种困难时的模样。
我别扭着，习惯性地想要靠在他的胸口。
他却突然开口了。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图的无非就是养老和身后事了。”
“有个亲儿子养老，总比折腾不动了，被别人欺负好。”
“阿然，你在外面有孩子的话，也可以接家里来。”
“我保证视如己出。”
我怔怔地扭过头去，看向了他。
“你非要如此吗？”他点了点头，语气异常坚定。
“我想好了，这两天带耀祖去派出所，让他改姓张。”
相伴三十年，我听得出来他已下定决心。
毕竟，冯耀祖几乎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亲儿子。
这把年纪，他要让儿子认祖归宗，谁都挡不了。
我再度推开了他。
“那你去办吧，我不拦着你了。”
他不再多言。
翌日，他带着冯耀祖去了派出所，我则是拿出了电话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陈强，小奇从柳联回来了吗？”“刚回家呢，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陈强，有些疑惑。
“我……想把他认回来……”“胡闹！”陈强气得拍响了桌子。
可听完我絮叨一般地说清前因后果后，他那头已经气得能听见呼吸声。
“他娘的，黄土都快淹天灵盖了，他张建国还能玩这出？”“你现在过来，我先给奇娃子打个预防针，你自己跟他说！”03.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去了陈强所在的城市。
原以为张建国会如同过去一般急得团团转，翻遍我的电话本打电话找我。
可这一次，我在陈强这边住了一周，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有了儿子，他不管我了。
我落寞地回到家里，将钥匙***锁孔，扭了几次却怎么也扭不开。
正疑惑时，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张，你这么早就来啦？”“耀祖，给你爸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冯耀祖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随后，如同张建国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姿态，挠了挠头。
“呃……柳阿姨，你怎么回来了？”他身后，一个穿着我的衣服，围着我的围裙的银发女人，正在朝门口走。
她看到了我，停下脚步，先是惊愕，紧接着目光中散发出野兽遇敌般的凶戾。
我认识她。
当年张建国去迎接英雄归来，与他一起下军车的战地护士。
冯楚欣。
“哟，您不是离家出走了么？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冯楚欣口气很是刻薄。
冯耀祖立马拉了她一把：“妈，别和宋阿姨吵，等爸回来再说。”
所以，这女人是冯耀祖的妈。
张建国认为我是离家出走。
他们都不认为我会回来，干脆把门锁都换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
“冯女士，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走了进去。
屋内，挂了几十年的结婚照已经被取下，孤独地放在沙发缝隙。
我的陶瓷水杯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建国的搪瓷杯。
专属于我的暖黄色椅子，喷了一层白漆。
趁我不在的日子，一切都换了。
我心里堵得难受，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衣柜里，我日常穿旧的衣服，全部消失无踪。
只剩几套新衣服，和几套不符合我穿衣风格的衣服，挂在显眼处。
我的嫁妆，我亲手缝的鸳鸯枕套，孤零零地躺在阳台上，上面印满了脚印。
鸠占鹊巢，甚至都等不到我死。
还好，张建国没有换保险柜的密码。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保险柜。
将里面的土地证，车证，存折，金条，一并放进了包里。
这，是我和张建国奋斗了一辈子，所有的积蓄。
我拿了两件衣服遮盖沉甸甸的包，立马走出主卧。
“哟，原来是回来拿衣服的。”
“看来是找到收留你的野汉子了？”“***就是***，失了贞还嫁人，临老了也要找个男人过过瘾。”
“一把年纪了，别闪了腰。”
冯楚欣又在尖酸刻薄。
我没有理她，大踏步出了门。
05.不多时，附近的招待所内。
“嫂子……他们做得太绝了……”“太绝了……”我趴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
陈强的老婆不断安慰我，直到我哭累了，趴在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后，我也想明白了，将包在二人面前打开。
“天老爷，你居然有这么多钱？”陈强和他老婆一脸震惊。
“这些年……留着养老……”我哽咽着，话刚说到一半。
砰！招待所房门被人一脚踹了开。
张建国拧着棍子，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宋若晴！我说你突然回家干什么！”“原来是撬了我的保险柜！”“把钱还我！”“那是我儿子娶媳妇的钱！”给儿子娶媳妇……？那明明是我们一起挣下的养老钱！我抱着所有的财物，怒视着他。
可他们一家三口，儿子年轻力壮，我却临到老来，孤苦无依……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淌。
“不可能！”“这笔钱说好是我们留着养老的！”我还想再说两句，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却在此时，陈强与他老婆突然站了起来，挡在张建国之前。
“张建国，几十年了，我还真没看出你是个这样的畜生！”非亲非故的陈强，此刻成了我的靠山。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你逞什么英雄！”“难不成你和这个老太婆有一腿？”冯耀祖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陈强气急，憋半天却只憋出了一句话。
“小杂种，你懂个屁！”“不是？”冯耀祖奸笑了起来：“那我懂了，你们也盯上了这绝户老太婆的钱！”也……这个字，犹如针一般扎进我的心里。
疼得我浑身发颤。
“张建国，你已经彻底站在他们那边了，也想吃我绝户，是吗？”“阿然……我们已经这把年纪，挣的钱只能用来安享晚年。”
“倒不如先给耀祖铺好路，他以后也会孝顺我们……”张建国的解释，将这根针扎得更深。
我抓紧了胸口的包。
“张建国……这笔钱，我捐了也不会留给你们这群吃人鬼！”“爸，别跟她废话了！”“这里就俩老的，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你快把钱拿回来！”冯耀祖摁住陈强，冯楚欣也去摁住陈强媳妇。
只剩张建国怔怔地看着我。
“三十年婚姻，最终，你就这么对我……”张建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棍子。
“对不起，阿然。”
“这个社会上，绝户，就是要被吃的。”
我绝望地笑，笑得眼泪不断地流。
“张建国，我问了你三十年，丁克到老，我们会怎么样。”
“如今，你终于回答我这个问题了。”
“原来，在你眼里，丁克的结局，就是被吃绝户！”“所以，有儿子的你，准备吃我的绝户……”我将钱袋子抓得更紧。
而后，恶狠狠地瞪向了他。
“可是，张建国，你的算盘落空了。”
“私生子不是只有你才有，我也从来不是什么绝户！”“我也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