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坐在长途大巴的倒数第二排,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海岸线,指节微微发白,手里攥着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男人弯着腰,露出晒得黝黑的笑脸,身旁是条三十多斤的鲈鱼;女人戴着草帽,坐在船头,笑得温柔。
而最前面,是他,十岁,瘦瘦小小,脚下踩着鱼篓,眼睛亮得像新打捞的银鳞。
南海镇靠海吃海,祖辈三代都是渔民。
林川的父亲林永昌是远近闻名的捕鱼好手,一身撒网、下笼、撑船的本事,曾在暴雨中单人撑船救了邻村落水的娃,村里人都尊一声“林哥”。
母亲则是典型的渔家妇人,能烧一手海鲜,能织网、能撑篷,日子过得虽不宽裕,却一锅饭三口人,其乐融融。
那时候,他还以为全世界都是蓝的,鱼是捞不完的,爸妈会一首撑着这条船走下去。
可现实比海浪翻得更狠。
从十岁起,他就看着父母出海越来越远,收成却越来越少。
海水开始变黑,网兜里全是死虾烂蟹,运气好的时候勉强卖个百十块,运气差,就连船油钱都赔进去。
“这片海,养不起咱了。”
父亲有一次低声说。
林川听见了,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这家,是撑不久的。
那一年,他刚上初三,正是叛逆的时候。
他不是埋怨,而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天花板。
“爸,我不想继续读了。”
“读吧。
爸妈供得起。”
“你们供得起是你们的事,光靠出海,迟早撑不下去。”
林川记得,那天傍晚他刚从码头回来。
父亲坐在门口抽旱烟,远处的落日把他黝黑的脸照出一道红边,像被岁月晒干的海螺壳。
“今天又只捞回来三十来斤沙丁鱼?”
林川问。
父亲“嗯”了一声,没说话。
这时,远处几个邻居围在一起议论什么。
林川凑过去听,才知道是隔壁老林家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兄林建——最近在城里混得不错。
“听说去了广海市,在一家高档海鲜餐厅当厨子,一个月工资五千起,还包吃住。”
“海鲜餐厅?
这边的鱼都运不过去了,他怎么还做得成?”
“城里人讲究,进口鱼、深海货、鳌虾帝王蟹,照样有人抢着吃。”
林川听着,心里忽然一动。
他记得小时候和林建一块下海玩水,林建胆子小,钓不上来鱼还会哭。
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人家己经成了大城市里拿工资、穿厨师服的人了。
“广海市啊……”这是离他们村两千多公里的大城市,海边高楼林立、码头通着国际冷链,被称为“南方海鲜之都”。
林川回到屋里,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父亲刚想出海,林川却己经背上包,站在门口。
“爸,我想去广海市试试,投奔林建。”
父亲愣了一下,抿了抿嘴里的旱烟,没劝,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去吧,别怕苦。”
母亲从厨房出来,塞给他一个保温饭盒,眼圈有些红:“鱼干在底层,咸菜在上头,车上别饿着。”
林川背起包,走出门。
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也不知道堂兄愿不愿意帮他。
他只知道,这个家己经没法再提供一张能让他安稳走下去的船票。
两天后,林川拎着简陋的行李箱,站在了广海市·金海湾海鲜料理馆的后门口。
这是堂兄林建工作的地方,一家在点评网上评分极高的连锁海鲜餐厅,外头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帝王蟹、蓝鳍金枪鱼、波士顿龙虾,价格贵得让人咋舌。
“你怎么来了?”
林建从后厨探出头,一脸吃惊。
“我……想试试在这儿找份活儿。”
林川语气低了下去。
林建皱眉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你先在我手下帮帮忙吧,啥都干,端盘子、洗海鲜、搬货……我去帮你跟店长说说。”
就这样,林川正式成为“金海湾海鲜料理馆”的一名帮工。
没有工号、没有排班、没有底薪。
一身工作服,手上是洗不干净的腥味,心里却有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