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排风扇还在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鱼血、蒜末、锅气混杂的味道,混浊而潮湿。
他穿着工作服蹲在地上,一只手在刷地,另一只手撑着腰。
刚才一个服务员不小心摔碎了盘子,店长发火,说地太滑。
林建没时间搭理,就把林川喊来收拾。
“拿拖布重拖一遍,再用干布压着吸水。”
林建说完又跑去对菜品做最后检查。
林川“嗯”了一声。
不累,真不算累。
他干过工地,送过通宵快递,这点活儿撑得住。
但这地方不一样。
这地方,叫广海市·金海湾海鲜料理馆。
海鲜是城里人的奢侈品,厨师是技能人才,服务员都得会讲粤语和微笑——而他,只是个帮工。
厨房里谁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端汤会被人让路太慢嫌烦,擦桌会被训不懂“客人餐具摆位规则”。
他学得快,但没人乐意教;他做得好,也没人表扬。
林川习惯了。
能留下就行。
他不想空着手回老家。
这时,林建走回来,递了瓶温水和一小包风油精。
“晚上风大,你最近脸色不对,小心别着凉。”
林川接过水,抿了一口,笑了笑:“还好。”
林建叹了口气,拍拍他肩:“撑不住也别死撑。
真要不行,回去吧。
你爸妈那边……我也能帮着说说。”
林川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不是不感激,而是,他太明白了:靠亲戚,只能撑一时,撑不了命运。
——快到打烊时间了,水产区又进了一批客人定制的“深海鱼”。
林建在前厅接待,后厨主管把一条被黑布包着的鱼扔给林川:“切这条,三分鱼片、一分鱼头汤,余下打包留冰箱。”
林川解开黑布,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那是一条紫鳍吞鳗,据说产自三千米深海,体表滑亮如墨,腹部鳞边却泛着不寻常的银蓝色泽。
他下意识皱眉,戴上手套,照着操作流程处理。
刀子刚从鱼腹划过,**“滋——”**地一声,鱼血如丝状喷出——竟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带着淡淡荧光的深蓝!
林川一愣,鱼血喷溅到他手腕时,他只觉一股温热之中透着一丝酥麻,像静电,又像针扎。
紧接着,他的脑袋“嗡”地一响,像在水下突然压强变化那种感觉。
他忍住眩晕,深吸一口气,将鱼处理完毕,把鱼骨鱼头一一归类,才缓缓把手洗净。
鱼血己经被冲掉了,可那股“蓝光映眼”的感觉,却死死黏在他脑海里,甩不掉。
他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不是所有鱼都该吃,也不是所有鱼都能装进网里。
真正深的鱼,它带魂。
碰了之后身上会冷一阵,要认得出来。”
他当时当笑话听,现在想来,后脊一阵发麻。
“这条鱼,真的正常吗……”但厨房里没人在意。
他只是个临时帮工,说了也没人听。
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把工作继续做完。
夜里十一点多,厨房散了人,他一个人走回休息区。
正准备洗澡,仓库角落的桌上,却放着一封纸信。
林建留话:“你爸让人送过来的。
怕你电话换了,特地写了封信。”
林川拆开信,一笔一划熟悉得几乎能闻到南海镇的风。
小川:村里要修沿海公路,咱家祖宅也划到征拆区域。
镇上说要尽快清空。
你爷爷那口箱子,我帮你搬到后屋棚子了。
你有空回来看看,把能带的带走。
家里都好。
你妈老念叨你,有空就回来吃个饭。
——爸林川看完,没有马上收信。
他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祖宅要拆了。
他长大的屋子,要没了。
那口旧箱子,爷爷生前视若命根子,从不让人碰。
他小时候调皮撬过一次,结果被爷爷揍了个满头包。
“你还小,那不是你能开的东西。”
“那箱子里的,是咱家的‘真家伙’。”
当年他听不懂,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蓝血鱼的眼睛,那一瞬间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巧合”。
而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口钓箱里。
林川抬头,望向窗外高楼间的一线夜空,仿佛远处真有波涛之声隐隐传来。
他轻轻合上信,收进包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自言自语:“我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