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关节咬合处迸出细小的青铜碎屑,像一尾咬住钓钩的活鱼在垂死挣扎。
他蹲下身,医用口罩滤不掉尸体胸腔里溢出的铁锈味。
死者是净水站夜班巡检员,此刻却像被暴力拆解的傀儡——皮肤呈现诡异的半溶解态,***的肋骨间缠绕着暗红色藤蔓。
叶片表面浮凸着《考工记》残篇篆文,在应急灯下泛着青铜冷光。
"第七例了。
"助手小林的声音透过防化服面罩,带着潮湿的闷响,"噬铁藤专挑值夜班工人下手,学会那帮老古董还在扯什么阴气太重的屁话......"陈厌没应声。
镊子尖挑开藤蔓纠缠处,一枚铜镜残片正嵌在心脏位置。
镜缘蟠螭纹的间隙里,藏着针尖大小的刻痕:CX。
他的指腹骤然收紧,金属手套与镊子摩擦出刺耳鸣响——三十年前父亲失踪那夜,莫高窟第220窟的修复日志上,也留着同样的缩写。
"准备记忆拓印。
"他扯下右手的皮质手套,露出布满烫痕的手掌。
那些蜿蜒的疤痕像古瓷开片,记录着三十年前敦煌壁画修复现场的意外。
当指尖即将触到铜镜时,小林突然抓住他完好的左臂。
"陈工,学会刚下禁令......""所以你要举报我?
"陈厌转头看他。
面罩防雾涂层的反光里,小林的脸模糊成团青白影子。
年轻人讪讪松手,防护服袖口的唐草纹刺绣在颤抖——那是新唐学会成员的标识。
噬铁藤突然暴起!
藤蔓绞住陈厌***的右手腕,篆文叶片迸出青蓝色电弧。
剧痛如凿子楔入颅骨,恍惚间他看见父亲站在穹顶施工架上。
狂风掀起陈玄策的工装下摆,露出腰间渗血的绷带。
男人左手攥着半卷泛黄的《营造法式》,右手正将某件东西塞进封皮夹层——"陈工!
"现实如破碎的铜镜扎回瞳孔。
陈厌的右臂齐肩而断,截面喷出的却不是鲜血。
青灰色纳米修复液在空中凝结成珠,映出铜镜里最后的画面: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身后悬浮着无数全息屏,每个屏幕都在播放不同版本的霓裳羽衣曲。
胡旋***的裙裾下伸出机械触须,琵琶弦上滴落着粘稠的液态青铜。
"立刻封闭现场!
"小林的声音扭曲失真。
陈厌用左手按住断臂处,金属止血夹自动咬合创面时,他注意到死者耳后皮肤有细微凸起——那是新唐学会成员特有的神经接口,在死亡三小时内会析出青金石粉末。
警报声突然拔高音调。
通风管道传来窸窣声,暗红色藤蔓正从裂缝中渗出。
小林踉跄后退时撞翻工具架,青铜解剖刀扎进尸体胸腔,溅起的纳米液在防护面罩上画出诡异笑靥。
"跑!
"陈厌抓起小林的后领甩向安全通道。
噬铁藤的枝条己缠上他的脚踝,篆文叶片刮擦金属义肢的声响,像千百只甲虫在啃食青铜编钟。
陈厌在排污管道爬行了十七分钟。
防化服早被尖利的金属废料划破,噬铁藤的汁液渗入伤口,带来灼烧般的麻痒。
他扯下面罩,地下城特有的腐锈味涌入鼻腔——那是循环了三十年的空气,混着机油与辐射尘埃的死亡气息。
右臂断口处的止血夹开始报警。
这种学会配发的军用装备内置定位器,但他暂时顾不上这个。
前方管道壁闪着幽蓝磷光,用夜光漆涂鸦的飞天正抱着电吉他,壁画下方歪斜着一行小字:"老曲诊所,戌时三刻"。
敲击声从头顶传来。
陈厌用义肢掀开窨井盖的刹那,琵琶弦的嗡鸣混着梵唱灌入耳道。
他愣住了——眼前是莫高窟第257窟的等比例全息投影,九色鹿本生故事画正在数据流中扭曲。
机械佛陀端坐莲台,十二只手臂分别握着粒子手术刀与《大般涅槃经》的电子卷轴。
"又见面了,陈工。
"穿白大褂的男人从鹿王本生图后转出,六条机械臂在身后舒展如孔雀开屏,"这次要装俄式液压关节,还是唐风雕花义肢?
"陈厌把断臂砸在手术台上:"噬铁藤寄生型,带《营造法式》解码模块。
"老曲的电子眼闪烁红光。
机械臂的镊子挑开创面组织时,暗红色藤丝突然暴起,在无影灯下扭结成《水部》残卷的微雕。
"你父亲真是个天才。
"他的机械触手抚过藤蔓,"用《考工记》驯化噬铁藤当活体义肢......"话音未落,通风口突然坠下个瘦小身影。
陈厌本能地接住,入手是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连体服。
防毒面具下传来女孩沙哑的声音:"阿灼看见啦,青铜花在啃你的名字!
"老曲的机械臂骤然收缩。
扫描仪红光扫过女孩脖颈,辐射斑在皮肤上蔓延成莲纹:"三代地下城流民,基因污染指数92%,预知型变异......"噬铁藤突然刺穿手术台。
陈厌的义肢不受控地掐住老曲咽喉,藤丝脉络间闪过全息投影——三十年前的穹顶施工现场,七个戴防毒面具的人正跪成北斗阵,吟诵声穿透时空:"道可道,非常道......"警报声从西面八方炸响。
老曲的机械臂撕开地板暗格:"执法队!
带着小鬼从三号管道走!
"陈厌抱着阿灼在排污管狂奔。
女孩的肋骨硌得他生疼,防毒面具边缘渗出的辐射尘带着甜腥味。
身后传来爆炸声,老曲诊所的方向腾起青铜色浓烟。
"净水芯片......"阿灼突然挣扎起来,"他们在西市拍卖......"陈厌猛地刹住脚步。
前方管壁上用荧光涂料画着扭曲的《兰亭集序》,缺失的"之"字处露出森森铁骨——第五具尸体倒悬在管道交叉口,胸腔被噬铁藤撑成盛开状。
人皮被蚀刻成书法摹本,每一笔转折都精确对应地下城输水管网。
阿灼的指甲抠进他肩膀:"青金石......修复壁画的颜料......"陈厌瞳孔骤缩。
死者耳后的神经接口残留着靛蓝色粉末,那是父亲修复莫高窟壁画时特制的矿物颜料。
当他掰开尸体紧握的拳头,半枚天策府铜符正在掌心溶解,锈迹斑驳的表面隐约可见"CX"刻痕。
全息警报突然遮蔽视野。
陈厌抱着阿灼撞开暗门,腐臭的空气扑面而来。
鬼市昏黄的灯光下,悬浮的全息屏正在播放三十年前的新闻:"......著名考古学家陈玄策团队今日进入始皇陵生态舱......"阿灼突然剧烈颤抖。
她扯下面具,露出银灰色的瞳孔:"他在哭。
"陈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黑市摊位上所有青铜器都在循环播放同一帧画面:父亲将玉琮塞进《营造法式》时,中指第二关节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个细节像根钢针扎进太阳穴——二十年来反复研究的记忆碎片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动作。
执法队的脚步声在逼近。
陈厌扯下摊位上的麻布裹住阿灼,转身时瞥见角落里蒙尘的铜爵。
酒器表面的饕餮纹正在渗血,那是三十年前父亲修复过的文物。
当他触碰到冰凉的青铜,噬铁藤突然在断臂处抽搐,篆文叶片拼出新的线索:永安渠,丑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