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三个姐姐抢着抱我时,雪白的花瓣总往襁褓里钻。
大姐用红绸带把我们的作业本捆在一起,那抹跳动的红色,成了我对知识最初的记忆。
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每次回家都会变魔术似的从蓝布工装里掏出玻璃弹珠和零食玩具。
我从小就调皮捣蛋二姐总是一边给我涂紫药水,一边念叨:"小祖宗,膝盖上的痂还没掉呢。
三姐最实诚,每到饭点的时候香气能飘二里地。
小升初考试放榜那天,整个家属院都在传老王家出了个神童。
我嚼着三姐剥好的栗子,看大姐把奖状贴在堂屋正中央,父亲用生锈的钉子在水泥墙上凿出的白点,像极了老槐树飘落的花籽。
变故是从初二那年的教师节开始的。
大姐收到省城进修的通知书,牛皮纸信封在饭桌上格外扎眼。
她临走前把我的课本用红绸带捆好,可那抹红色再也没能跳进我的书包。
台球室绿绒布上的三角框,录像厅里摇晃的胶片光影,渐渐洇湿了作业本上的墨迹。
中考那天清晨,母亲特意给我煮了三个荷包蛋。
我盯着碗里晃动的蛋黄,突然想起大姐教过的折射原理。
考场外的梧桐树上,蝉鸣撕开七月粘稠的空气,试卷上的几何图形扭曲成台球案上的三角阵型。
开汽车太遭罪也危险。
父亲在我面前大口大口抽着烟,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驾校教练的吼声还在耳膜上震颤,我低头看着白色的衣服己经变成黑色,突然听见二姐说:"我卫生所后巷有个修摩托的铺子。
不如让他去学个修理摩托车吧,他总得有一门手艺。
摩托车修理铺的卷帘门哗啦啦落下时,我正把沾满油污的扳手往腰间别。
夕阳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捆作业本的红绸带。
门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三姐的脚步声和收摊小贩的吆喝混在一起,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机油凝固在指甲缝里,形成蜿蜒的黑色河流。
王师傅的修理铺藏在卫生所后巷,终日弥漫着汽油与铁锈混杂的气味。
二姐送我来时特意备了纱布和紫药水,却没想到最先派上用场的,是她托人从省城捎回的牛皮笔记本。
最初三个月,我的工作是用煤油清洗零件。
生锈的轴承在铝盆里沉浮,金属碎屑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王师傅叼着烟卷指点:"记着,化油器弹簧要顺时针卸。
"我用改锥在笔记本上刻下螺纹走向,油墨在皱巴巴的纸页上洇出齿轮状的斑痕。
腊月里第一次拆发动机,手指冻得握不住套筒扳手。
三姐送来的糖炒栗子在工具箱上冒着热气,我盯着气门间隙调整螺钉,忽然想起大姐教的游标卡尺读数要领。
当铁壳子里爆发出轰鸣时,王师傅用油污的拇指在我额头按了个印:"你小子脑壳里装着电路图咧。
"真正让我出师的是那辆长江750。
车主说跑起来像咳嗽的老烟枪,王师傅蹲在旁边看我卸下火花塞。
我用棉线蘸汽油清理积碳,突然发现白金触点间隙不对——这个细节在笔记本第37页用红笔画了星号。
重新组装时,化油器溢出的汽油滴在二姐送的纱布上,绽开一朵透明的花。
春分那天,我独自修好了六辆摩托车。
夕阳把工具墙照成金色棋盘,那些被王师傅摔过的扳手改锥,此刻温顺地躺在牛皮本画的格子里。
卷帘门外飘来槐花香,恍惚间又看见大姐用红绸带捆扎的课本。
只不过这次,捆住我双手的是怎么也洗不掉的油渍,笔记本上的红五星却比任何奖状都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