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圆蚀心
回到丞相府那华美却冰冷的牢笼,手腕蛊印残留的灼痛和虚弱感才真正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姜语吞噬。
她强撑着应付了姜丞相几句不咸不淡的询问(他对她的“才艺”表现似乎并无太大惊喜,只淡淡说了句“莫要太过招摇”),便借口疲惫不堪,匆匆躲回了自己的闺房。
门一关上,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而下。
与太子近距离接触时,那蛊虫爆发的强制痴恋感和灼痛,以及对抗时消耗的巨大心力,让她身心俱疲。
更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那圈紫红色的印记,比之前更深了些,搏动感也似乎更强了。
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在提醒她:月圆之夜,步步紧逼!
两天,只剩下两天!
“小姐!
您怎么了?”
春桃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看到姜语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吓得差点打翻碗碟,慌忙放下东西来搀扶。
“没事…只是有些脱力。”
姜语借着春桃的力气勉强站起身,声音嘶哑,“春桃,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需要热水缓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是,小姐。”
春桃担忧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去准备。
姜语将自己整个浸入温热的水中,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心底的绝望。
她看着水下那圈狰狞的印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金丝楠木盒的暗格里,除了那张绝望的纸笺,她再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没有解药,没有记录,只有原主姜语嫣在痛苦深渊中挣扎的只言片语。
“痛入骨髓…痴妄噬心…唯有见他…方得片刻喘息…” 姜语闭上眼,原主的绝望仿佛透过纸背传递过来,与她此刻的恐惧交织缠绕。
去见太子?
求得那“片刻喘息”?
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只会让她更深地落入他的掌控,重复原主悲惨的命运!
绝不!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她是姜语,不是任人摆布的姜语嫣!
就算没有解药,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凭自己的意志闯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姜语以“赏花宴受了风寒”为由,闭门不出。
她谢绝了所有探视,包括老夫人派来的嬷嬷。
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安静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她让春桃偷偷找来一些能让人保持清醒的草药(薄荷、苦丁),研磨成粉备用。
又准备了一根坚韧的布带,打算在关键时刻咬住,防止自己因剧痛而咬伤舌头。
她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想现代所知的关于疼痛耐受的知识,进行着心理建设。
同时,她将那个金丝楠木盒贴身藏着,仿佛那是唯一能与绝望的原主对话的信物。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如同缓慢滴落的冰水。
终于,月圆之夜降临。
傍晚时分,天空还残留着最后一抹晚霞的瑰丽,一轮皎洁的圆月己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树梢,清冷的光辉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无声地笼罩在姜语身上。
起初,只是手腕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蚂蚁啃噬般的麻痒。
姜语心中一凛,立刻让春桃将备好的草药粉用温水化开,自己灌了一大口。
苦涩冰凉的感觉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但这点抵抗在真正的浪潮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亥时刚过(晚上九点),麻痒骤然加剧!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手腕蛊印处爆发,瞬间席卷全身!
仿佛一瞬间被投入了万年冰窟,血液都要冻结!
姜语猛地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浑身剧烈地颤抖。
“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守在床边的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抱住她。
“冷…好冷…”姜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意识己经开始模糊。
她本能地抓过厚厚的锦被裹紧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寒潮尚未退去,一股截然相反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剧痛猛地从手腕炸开!
那痛楚尖锐、狂暴、蛮横地撕扯着她的神经,顺着血管和经络疯狂蔓延!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乱窜,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一寸寸碾碎骨头!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冲破了姜语的喉咙,她再也无法忍受,身体痛苦地扭曲翻滚,从床上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
春桃哭喊着扑上来,想按住她,却被姜语无意识地挣扎甩开。
痛!
太痛了!
比想象中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那“痛入骨髓”西个字,此刻才真正展现出它地狱般的含义!
这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更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摧毁人意志的精神冲击!
眼前开始出现幻象。
一会儿是太子萧景明那张带着虚伪温柔笑意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蛊惑着她去靠近,去臣服,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获得救赎和解脱!
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痴迷和眷恋感疯狂滋长,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殿下…救我…”她无意识地朝着幻象伸出手,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
但下一刻,那张脸又骤然变得狰狞扭曲,如同地狱恶鬼,眼中闪烁着残忍和嘲弄的光!
耳边响起他冰冷无情的声音:“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
痴心妄想!”
两种极端的幻象在她脑海中疯狂切换、撕扯!
一边是极致诱惑的“解药”,一边是残忍冰冷的现实!
身体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精神则在痴妄与清醒的深渊边缘反复坠落!
“不…不是…我不是棋子…”姜语死死咬住早己准备好的布带,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来自蛊虫的精神侵蚀和身体的剧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
“滚开!
都滚开!”
她嘶吼着,如同受伤的困兽,在冰冷的地板上翻滚挣扎,汗水、泪水和掌心的血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茶杯、烛台、矮凳——疯狂地砸向墙壁和地面,仿佛想砸碎这具被诅咒的身体,砸碎这令人窒息的痛苦!
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和姜语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小姐!
您别这样!
来人啊!
快来人啊!”
春桃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想抱住失控的姜语,却被她身上那股狂暴的力量一次次推开。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痛苦到扭曲、眼神时而迷乱时而疯狂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这哪里是风寒?
这分明是中了邪祟!
闺房内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整个院子。
值夜的婆子、丫鬟们纷纷被惊醒,惊恐地围拢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可怕声响,却无人敢进去。
“怎么回事?”
一个威严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姜丞相披着外袍,在管家的陪同下,面色沉凝地出现在院中。
他显然也是被惊动了。
“相…相爷!”
守门的婆子吓得跪倒在地,“大小姐她…她不知怎的,突然就…就发了狂症!
在里面又喊又叫,还砸东西!
春桃在里面,拦都拦不住啊!”
姜丞相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他快步走到房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痛苦嘶吼和器物碎裂声,脸色越发难看。
他抬手,似乎想推门,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就在这时,姜语那夹杂着痛苦与疯狂的嘶喊声清晰地穿透门板:“萧景明!
你好狠毒!
…杀了我!
杀了我吧!
…蛊…好痛…逃不掉…挣不脱…此身此心…己非我有…啊——!”
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让门外所有人心头一颤!
姜丞相伸出的手猛地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深藏的痛楚和无力?
那句“此身此心,己非我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转身,对管家厉声道:“封锁这个院子!
今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出去,所有人杖毙!”
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是!”
管家和一众下人噤若寒蝉,慌忙应下。
姜丞相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隔绝了女儿炼狱景象的门,眼神晦暗如深渊,最终拂袖而去。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再下任何命令。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相爷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闺房内,姜语的挣扎和嘶吼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渐渐微弱下去。
极致的痛苦似乎耗空了所有,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陷入一种半昏迷的混沌状态。
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手腕上的蛊印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紫色,搏动得更加剧烈,仿佛在庆祝它的胜利。
春桃哭得几乎脱力,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用尽力气将姜语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颤抖的身体。
“小姐…小姐您撑住啊…春桃在这儿…”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中,窗外,那片曾响起过枯枝断裂声的阴影里,一道颀长的人影静静伫立。
萧景珩一身玄色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姜语闺房的屋顶,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揭开一片瓦,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透过缝隙,将房内炼狱般的情景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满地狼藉,看到了蜷缩在地、如同破碎娃娃般的姜语,看到了她手腕上那圈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刺目的暗紫印记,更看到了她痛苦扭曲的脸上,那交织着绝望、不甘和最后一丝顽强挣扎的神情。
他听到了她无意识喊出的那个名字——“萧景明”。
也听到了那句泣血般的——“蛊…好痛…此身此心…己非我有…”萧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抹凌厉至极的寒光在他眼底炸开!
所有的玩味、探究,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的杀意和了然。
果然如此!
他无声地合上瓦片,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夜风拂过,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但片刻之后,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如同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地从窗缝中飘入,落在距离姜语不远的地面上。
纸包旁边,还有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玉扣。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