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机的嗡鸣像一柄钝锯,反复拉扯着空气里的粉尘。阳光费力地穿透布满灰尘的窗户,在毛坯房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舞动。林晓晓蹲在卫生间的角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鼻尖沾着点灰白的水泥渍,像是不小心落上的星子。她正用橡皮锤轻敲一块米白色仿古砖,瓷砖与墙面贴合的瞬间,发出沉闷而扎实的声响,缝隙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一般,透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劲儿。
“师傅,这边墙有点鼓,得重新找平。” 她扬声喊,声音裹着灰粒穿透噪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清亮。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却清晰的咳嗽,像羽毛搔过绷紧的神经,瞬间让晓晓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回过头,视线先落在一双裹在干净帆布鞋里的脚上,那鞋子白得在这满是灰尘的环境里有些刺眼。视线缓缓上移,是熨帖的卡其色工装裤,裤脚平整地盖在鞋面上,腰侧别着支银色卷尺,金属的光泽在昏暗里闪了一下。再往上,是一件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白皙得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
男人手里捏着本设计图册,指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翻动纸页时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一本沾满工地气息的图纸,而是珍贵的典籍。他眉头拧成川字,目光扫过满地碎砖、散落的工具和墙壁上斑驳的水泥痕迹时,喉结几不可查地滚了滚,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陈设计师?” 带工的王师傅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您怎么过来了?这地方灰大,您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陈屿没接话,视线越过王师傅,精准地落在晓晓刚铺好的那片墙面:“留缝三毫米,你这组平均四毫米。”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拆了重铺。”
晓晓手里的橡皮锤顿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砖屑簌簌往下掉,在她脚边堆起一小撮。“设计师,” 她看着陈屿,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认真,“墙面粉层厚度不一,您看这边,薄了将近半公分,留四毫米才能保证美缝剂填满。三毫米看着标准,过半年准开裂,到时候返工更麻烦。”
陈屿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她。女孩个子不算高,工装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还沾着道灰印,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像是画上去的线条。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淬了光的钉子,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翻开图册,指尖点在标注栏,那里用黑色水笔清晰地写着 “留缝 3mm”:“图纸要求三毫米。”
“图纸是死的,墙是活的。” 晓晓弯腰捡起块边角料,递到陈屿面前,“您看这墙面垂直度误差,肉眼都能看出来倾斜,现场微调才能出效果。贴瓷砖不是简单的拼图,得顺着墙的性子来。”
王师傅在中间打圆场,一边给陈屿递烟一边说:“小陈设计师,晓晓手艺扎实,在这行干了好几年了,她心里有数,贴出来的活从没出过岔子。”
陈屿没接烟,合上图册,目光在晓晓沾灰的脸颊停留半秒,那眼神像在看什么难以清理的污渍。“我要的是精确,不是‘心里有数’。” 他转身往外走,留下句,“半小时后我过来检查。”
晓晓望着他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在杂乱的工地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嗤了声,抡起橡皮锤往砖缝里塞了片薄木片,木片厚度刚好 0.8 毫米。“精确?” 她小声嘀咕,“等他住进来就知道,实用比精确值钱多了。” 阳光照在她脸上,那道灰印像是给她添了几分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