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传来西哥宁思安拔高的嗓音。
“五两阔叶冬,您给三十文?
张掌柜昨夜莫不是喝的陈年老孟汤吧!”
药碾子重重砸在桌上,震得药柜瓷瓶劈啪作响。
后堂的小六抖掉落在头上的灰,缩了缩脖子,将最后一把干茅草塞进灶膛。
火舌窜起,药香夹杂着烟灰冲进鼻腔。
小六轻咳两声,熟练地揭开陶盖,扇开药雾,倒出乌黑的汤药。
但她没发现,罐底的落金黄却泛起了诡异的靛青色。
己经数不清这是她为卧床的母亲熬制的第几罐汤了,可母亲依旧咳着带有碎冰渣似的小血块。
“思安!
张掌柜是老主顾……不得无礼......”父亲佝偻着身子,推了推西哥的后背,赔笑着安抚张掌柜。
三姐倚在门框冷笑道:“二十年专坑熟人的老主顾!”
她手腕上缠着褪色的平安绳,指甲刮过小六的后颈,留下一道轻微血痕。
“不像咱们小妹,天生克母亲的好本事。”
“哧~”小六手里拿着的药罐突然出现了裂缝,眼里紧盯着缝里渗出的药汁,但她却冷缩着脖子不敢动分毫,因为上次动一丁点了,三姐差点打死她。
“赔钱货!
敢弄坏药罐子!”
三姐阴冷地皱眉眯眼,伸手掐向小六的手臂。
“知念,别闹了!”
二姐宁时念从厨房快步走出,拉走三姐,关切地问:“若念你没事吧?
伤到没有?”
“没事,就是药洒了。”
小六低声回答,转身去拿抹布,却发现洒在地上的药汁在阳光下迅速凝结成冰棱,那轨迹像极了晨间去鸡窝捡出来的那枚本该温热,却壳冒白霜的新蛋里面蜷缩着通体透蓝的蜈蚣,那时候小六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看眼花了。
正思索间,前堂传来铜币落地的声响。
小六擦好掀开门隔帘,看见五哥宁思川弯腰捡铜板,后颈衣领下露出几块青紫。
刘屠户醉醺醺地来买锁阳枝,父亲尴尬地赔笑,大哥宁思睦从外面回来,接过药材就往秤盘走去。
晌午时分。
“小六。”
二姐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和我来,后山祖坟的松柏该采露了。”
五哥正在院里劈柴,但斧头悬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干柴堆缝里长出的一株荧黄色蘑菇。
蘑菇上的纹路与母亲咳出的血晶一模一样。
“当心晦气。”
西哥突然出现,将雄黄粉撒在蘑菇上,白烟西起,干柴堆中传出婴儿啼哭声。
傍晚。
二姐前脚刚走,小六也背着竹篓就要从后山回来。
祖坟在此时却突然起雾,竹篓里的松柏露珠凝成细针,指向第七座无字碑。
柏树歪斜扭曲,树皮渗出琥珀色粘液,肉眼细瞧才得见的金线在其中游动。
小六面露疑色,用小刀割下一块,粘液却顺着刀爬上她的右手虎口,瞬间刺痛传来,金线钻入血脉。
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天边暮色变成青灰色,无字碑上浮现血色符文。
小六浑身发痛,踉跄扶住柏树,却发现树干睁开了眼睛,树脂凝成泪滴。
见状,她瞳孔猛缩,还没等稳住身形便站起,此时她只心想“死腿快跑 !”
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宁家的药人,终于要成了......”地下传来沙哑声。
没多久她便跌坐在后院石井边,井水映出她眉间一闪而过的红金色。
厨房传来瓷碗碎裂声,三姐愤怒咆哮:“谁动了我的燕窝盏!”
小六赶忙蜷缩在小院角落的阴影里,看着三姐举着烛台冲出厨房。
烛光掠过墙角药碾子时,小六瞳孔骤缩,她发现石臼里还没辗完的朱砂蠕动了起来,像极了后山的那些金线。
二姐的脚步声从西边厢房传来,小六低头钻进柴房,却发现五哥在给母亲煎药,药吊子里翻腾的药汁泛着青蓝色,正是她上午熬废的那罐落地黄。
五哥袖口沾着雄黄粉,而那本应昏睡的母亲,却在此刻椅床盯着天上月。
“小六。”
母亲的声音像是揉进了冰渣子,“你看见柏树的眼泪了吗”柴房梁上传来抓挠声,小六抬头便看到晨间的荧蓝蜈蚣在上边游走,身后是弯弯曲曲的金粉痕迹。
没一会儿,金粉移动成八个字:以药为引,以骨为契。
前院传来拍门声,是王二。
他手提灯笼,身后领着一个黑袍人站在门外,腕间似乎也系着平安绳。
母亲此刻剧烈咳嗽起来,但是那血色冰晶却不断冒气蒸腾。
井中突然传来呜咽,辘轳自转,小六转头看到吊桶上有一个不知为何物的湿油纸包。
小六俯身轻跑,若是此时低头将目光往身上移去,定然能瞧见右手掌心浮现出一道黑色纹路。
她快步靠到井边,壮着胆子将其取了下来,打开油纸,发现是半本《宁氏药典》。
小六的手刚触碰上去,那药典就突然自燃了起来,瞬间湮灭,而后在她手心里汇聚成一枚彩色的药丸子。
煎房灶上的火苗一闪一闪的窜出,照映得五哥的脸忽明忽暗的。
小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灰烬形成的黑丸,却在此时听到前厅传来咔哒的门闩断裂声。
黑袍人的声音穿透夜空:“时辰到了,该取药引了……宁老哥,这个月的供奉该交了。”
王二的声音沙哑,灯笼烛火将前堂照得腥红。
父亲佝偻着背要拨开门帘,西哥想拦住他:“爹你瞎啊,哪有这个点来收账的。”
但宁父思索一瞬还是出去了前堂。
三姐冷笑:“说不得是小六那个丧门星招来的脏东西。”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平安绳断裂,赤珠滚落,扯出金丝。
小六退到井边,掌心的彩丸滚烫。
母亲咳嗽声加重,冰碴碎裂。
五哥往药灶泼冷水,青白烟丝显现六个歪歪斜斜的字:“柴房东,第七砖”。
前院传来闷哼声,西哥拿起药杵要冲出去,三姐拽住他:“你闻不见腥气吗?
像极了后山坟头柏的树浆!”
小六摸进柴房,抠出东墙第七块砖,掉出油纸包,里面是半截蜡烛和发黄的信笺:三更喂血,避月,药人方成。
柴房门被撞开,五哥挤进半身,胳膊上全是抓痕:“快走!
爹他……”话未说完,他双眼死死盯着小六身后,那梁上荧蓝蜈蚣吊在蜡烛上方,金粉补全信笺:“宁家女,活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