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御书房的桂花糕
她猛地坐起身，后脑勺撞到床顶的雕花木板，疼得“嘶”了一声。
晚翠端着铜盆掀帘进来，见她这副样子，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小主您醒了？
昨儿折腾到后半夜，还以为您要睡到日头晒***呢。”
“日头晒***也比被苏贵妃扒皮强。”
沈微婉揉着后脑勺，掀开被子赤脚踩在脚踏上，“外面有什么动静？”
晚翠捡起帕子，压低声音：“一早听小厨房的婆子说，苏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被杖责了二十，扔去浣衣局了。
听说……是因为‘管束下人不力，惊扰圣驾’。”
沈微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萧玦倒是说到做到。
只是这“惊扰圣驾”的罪名，明摆着是把昨晚的事轻轻揭过，又暗戳戳地给了苏凌玥一巴掌——你宫里的人敢在御花园搜捕，惊扰了朕，该罚。
“还有呢？”
她抿了口温热的枣茶。
“还有就是……”晚翠的脸有点红，“李德全公公派人来传话，说巳时三刻，让您去御书房伺候笔墨。”
“噗——”沈微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首咳嗽：“你说什么？
御书房？
伺候笔墨？”
她一个末等才人，连给皇帝研墨的资格都没有，往日里远远见着御书房的檐角都得绕道走，怎么一夜之间就被点名了？
晚翠递过帕子，眼神里带着点雀跃：“小主，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您想想，多少娘娘挤破头想往御书房凑呢！”
“恩宠？”
沈微婉冷笑，“这分明是钓鱼的钩子，还裹着层糖。”
昨儿亲了皇帝，今儿就被召去御书房，这要是传出去，苏凌玥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更别说那位深居简出的端太妃，指不定正盯着后宫的风吹草动，她这时候冒头，就是活靶子。
“不去行不行？”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晚翠苦着脸摇头：“公公说，陛下特意吩咐了，要是您不去，就……就请您去御花园数蚂蚁。”
沈微婉：“……”这位陛下，记仇的本事倒是一流。
巳时三刻，沈微婉站在御书房外，手心沁出薄汗。
天青色的宫装是她能找出的最素净的一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耳坠都摘了，力求看上去像块不起眼的石头。
李德全笑眯眯地掀帘：“沈才人，陛下等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迈过门槛，刚要行礼，就听见萧玦的声音从书案后飘过来：“免了，过来研墨。”
沈微婉依言走到案前，墨锭刚碰到砚台，就听见他又说：“听说你昨儿躲在假山后吃桂花糕？”
她手一抖，墨锭差点掉进砚池。
“回陛下，是……”她硬着头皮回话，“奴婢、奴婢是饿极了。”
“御膳房的点心不合胃口？”
萧玦翻着奏折，头也没抬，“还是觉得偷偷摸摸吃，更有滋味？”
这话里的戏谑藏都藏不住，沈微婉的脸又开始发烫。
她攥紧墨锭，磨得墨汁泛起圈涟漪：“御膳房的点心极好，只是……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僭越。”
“哦？”
萧玦终于抬眼，凤眸里带着笑意，“那昨晚冲撞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起身份低微？”
沈微婉：“……”来了，他果然要翻旧账。
她放下墨锭，福了福身，语气诚恳：“陛下，昨日之事纯属意外。
奴婢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作所为皆非本意，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
萧玦放下朱笔，十指交叉放在案上，“那你说说，该怎么恕？”
沈微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奴婢愿……愿为陛下分忧，伺候笔墨毫无怨言，哪怕是……是数蚂蚁也行。”
她故意把“数蚂蚁”说得可怜兮兮，想让他就此揭过。
谁知萧玦却笑出声：“数蚂蚁就不必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朕了。”
他朝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立刻捧着个食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碟桂花糕，和她昨晚吃的一模一样。
“尝尝？”
萧玦指了指食盒，“御膳房新做的，看看比你偷着吃的怎么样。”
沈微婉看着那碟桂花糕，只觉得像看着一碟定时炸弹。
当着皇帝的面吃这个，不等于承认昨晚的事吗？
她咽了口唾沫，笑道：“陛下，奴婢不敢。
御膳房的点心是给陛下和娘娘们准备的，奴婢……让你吃你就吃。”
萧玦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难不成要朕喂你？”
沈微婉咬咬牙，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甜香在舌尖炸开，比昨晚的更软糯，可她却吃得如嚼蜡。
“怎么样？”
萧玦盯着她的眼睛。
“……好吃。”
她含糊不清地说。
“那就多吃点。”
他重新拿起朱笔，“吃饱了才有力气伺候朕。”
沈微婉：“……”她这是被皇帝拿捏住了？
正吃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谢院判求见。”
萧玦头也没抬：“让他进来。”
沈微婉心里咯噔一下。
谢院判，谢云书？
太医院院判，也是……她父亲生前的门生。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萧玦的目光定在原地。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月白长衫的谢云书走进来，身姿挺拔，眉目温润。
他见到沈微婉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朝萧玦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礼。”
萧玦放下笔，“太后的药怎么样了？”
“回陛下，太后娘娘的凤体己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臣今日来是送新药方的。”
谢云书呈上药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微婉手中的桂花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云书是聪明人，肯定猜到了她出现在这里不简单。
萧玦看了药方，递给李德全：“按方抓药。
谢院判，最近后宫似乎不太平，苏贵妃宫里的人被打伤了，你去看看？”
谢云书一愣，随即应道：“臣遵旨。”
他转身要走，萧玦忽然又说：“听说谢院判与沈家是旧识？”
谢云书的脚步顿住，语气平静：“臣的恩师曾与沈大人共事，臣年少时见过沈小姐几面。”
“哦？”
萧玦看向沈微婉，“这么说，你和谢院判还是旧识？”
沈微婉握着桂花糕的手紧了紧，她知道，这是萧玦在试探她。
她放下糕点，福身道：“回陛下，奴婢小时候确实见过谢院判几面，只是那时年纪小，记不太清了。”
她刻意拉开距离，既不否认，也不亲近，恰到好处。
谢云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沈微婉没看清。
他再次行礼：“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先告退了。”
“去吧。”
萧玦挥挥手。
谢云书走后，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萧玦翻奏折的声音。
沈微婉站在一旁，如芒在背。
过了许久，萧玦才慢悠悠地说：“你倒是会撇清关系。”
“奴婢不敢。”
沈微婉垂着头，“在宫中，奴婢只知有陛下，不知其他。”
这话拍得不算高明，却挠在了点子上。
萧玦放下奏折，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微婉，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来御书房吗？”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像寒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笑意。
“奴婢……不知。”
“因为你有趣。”
萧玦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鬓，“这后宫里的女人，不是想爬龙床，就是想争后位，一个个跟戏本子似的，无趣得很。”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沈微婉却觉得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陛下说笑了。”
“朕从不说笑。”
萧玦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御书房伺候吧。”
沈微婉彻底懵了：“陛下，这不合规矩……规矩？”
萧玦嗤笑，“朕就是规矩。”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宫墙：“沈微婉，你父亲是忠臣，却站错了队。
朕留着你，不是念旧情，是想看看，他养出来的女儿，到底有几分能耐。”
“别让朕失望。”
沈微婉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留在御书房伺候？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却也是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她看着萧玦的背影，忽然明白，昨晚的错吻只是个引子，这位帝王早就注意到她了。
他把她放在御书房，既是恩宠，也是试探，更是……把她当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用来搅动后宫，甚至牵扯前朝的棋子。
“怎么？
不愿意？”
萧玦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惶恐，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荡：“陛下既然看得起奴婢，奴婢自然遵命。
只是……”她话锋一转，眼神亮了起来：“奴婢笨手笨脚的，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还请陛下多担待。
毕竟，把棋子弄坏了，对陛下也没好处，不是吗？”
萧玦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忽然觉得，这枚棋子，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可以。”
他点头，“但要是你敢耍花样……奴婢不敢。”
沈微婉立刻接口，语气诚恳，“奴婢只想好好活着，顺便……给陛下您端茶倒水，研墨铺纸。”
她刻意把话说得卑微，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萧玦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行了，下去吧。
明日卯时再来。”
“是。”
沈微婉福身告退，转身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走出御书房，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晚翠在远处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跑过来：“小主，怎么样？”
沈微婉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威严的宫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晚翠，咱们的好日子，可能要来了。”
只是这好日子，怕是裹着蜜的刀，甜里藏着疼。
与此同时，苏贵妃的宫里。
苏凌玥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掌事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奴才该死，没能查到沈才人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废物！”
苏凌玥厉声呵斥，“一个末等才人，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能进御书房？
还让陛下罚了本宫的人！”
她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去，给本宫查！
查清楚那个沈微婉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还有，去告诉端太妃，就说……宫里来了只不安分的小雀儿。”
掌事太监连忙应声退下。
苏凌玥看着窗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沈微婉？
不管你是谁，敢挡本宫的路，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而在另一座宫殿里，端太妃正听着宫女的回报。
她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
错吻了陛下？
还被留在御书房伺候？
这沈家的女儿，倒是比她父亲有趣多了。”
“太妃，要不要……”宫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端太妃摇摇头：“急什么。
一只小雀儿，或许能搅得浑水更浑呢。
让苏凌玥去闹，咱们看着就是。”
她闭上眼睛，继续捻着佛珠，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后宫的风，因为沈微婉这只“小雀儿”的出现，开始悄然改变方向。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沈微婉，还不知道，她的命运，己经和这座宫墙里的每一个人，紧紧地缠在了一起。
她只知道，从明天起，她要早起去御书房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