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刺啦”一声,葱末在沸油里炸成金色。
刘白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挡雨,透过蒸汽看见刘林己经坐在“周记早点”最里面的条凳,面前摆着两碗豆浆、一盘油条,还有一只空位——像早就料到他跟得上来。
刘白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还在滴水。
“坐。”
刘林把其中一碗豆浆推过去,顺手替他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淋成这样,等会儿舅舅又得说我拐卖儿童。”
刘白低头吹豆浆,热气糊住镜片,世界只剩一团温吞的奶白色。
刘林盯着他发梢上那滴摇摇欲坠的雨珠,忽然伸手,啪——水珠在指尖炸开,凉得他一哆嗦。
“还跟着?”
刘林声音低,像被油烟呛过。
刘白点头,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动作慢半拍。
刘林嗤笑:“不怕迟到?
高二可比高三松不到哪儿去。”
刘白把擦好的眼镜戴回去,这才抬眼。
镜片后的瞳仁颜色很浅,像兑了水的墨。
他伸手去够筷子,指尖却先碰到刘林的手背——那里有一块新鲜的喷漆渍,墨绿,边缘晕开,像未愈的淤青。
刘白用指腹蹭了蹭,没说话。
刘林收回手,在桌沿上磕了根烟,没点,只是咬着过滤嘴,“下个月我走。”
“走?”
刘白终于出声,嗓子被油条的热气蒸得发哑。
“嗯。
外省,美院。”
刘林把烟夹在耳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招生简章,摊在桌上。
纸面被雨水洇过,彩印的校门糊成一团蓝,“后天去复试。”
刘白盯着那团蓝,像盯着一块冰。
良久,他伸手,用筷尖在油渍里画了一条线,连到校门口——一条歪歪扭扭的桥。
“多久回?”
“谁知道。”
刘林耸肩,把油条掰成两截,一截塞进刘白面前的碟子,“也许不回了。”
刘白没接油条,只从书包侧袋摸出一只银色耳机——刘林昨晚塞给他的那只。
他把耳机放在桌沿,推到刘林面前。
“还你。”
刘林挑眉:“嫌脏?”
“不是。”
刘白顿了顿,“怕弄丢。”
刘林盯着那只耳机,塑料壳上有一道新的裂纹,像闪电。
他忽然想起昨晚车厢里,刘白攥着耳机发抖的指尖。
“留着吧。”
他把耳机又推回去,“等你英语听力用。”
刘白垂眼,把耳机重新收进书包夹层,动作轻得像藏一封情书。
油锅再次爆响,老板娘把新炸的糍粑端上来,顺手往刘林肩上拍了拍:“大学生,给你多加一块,考神附体!”
刘林笑,露出虎牙,那笑却没过眼角。
刘白用筷子戳糍粑,糖粉簌簌落,在桌面上堆出一小片雪。
“哥。”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如果复试没过呢?”
刘林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纸杯捏扁,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那就再考。
反正南城没什么值得我留下的。”
刘白指节一紧,糍粑被戳出一个洞,滚烫的红糖流出来,烫红了他的指腹。
刘林注意到,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用湿纸巾擦掉糖渍,动作熟练得像重复过无数次。
“疼不疼?”
刘白摇头,却用另一只手覆盖住刘林的手背,掌心潮热。
“哥,”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我想跟你一起去。”
刘林愣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刘白腕骨内侧那道淡青色的血管。
“胡闹。”
他低声说,却没抽回手。
巷口传来第一遍早读铃,刘白如梦初醒,抓起书包往外跑。
跑到门口又刹住,回头冲刘林喊:“今晚还去车站吗?”
刘林把烟从耳后拿下来,终于点燃,呼出一口白雾:“看情况。”
刘白抿了抿嘴角,镜片反光挡住眼睛:“我等你。”
少年背影消失在雨后的雾里。
刘林低头,看见桌上那团被筷尖划出的“桥”己经被新的油渍淹没,只剩一点倔强的蓝。
他把烟按灭在糍粑的糖粉里,糖遇热发出轻微的“呲”声,像雪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