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是教坊司的头牌,她总戳着我的脑门骂,说我只会学舞不学媚术,抓不住男人的心。
为了抓住我的少年将军的心,上元节宫宴,我献上一舞《惊鸿》,想为他博得圣上青眼。
谁知一舞倾城,惊的却是太子的驾,我脚崴一头撞进他怀里。然后,我没能成为将军夫人,
反倒被嫡姐打包进了东宫,成了她的陪嫁侍妾……1“进了东宫,你就是我的人。你的脸,
你的舞,都要助我而不能害我,明白吗?”沈云瑶的手段很高明。
她算准了太子今晚会路过荷花池,便命我在那里练舞。月华如水,我一袭白衣,
在晚风中旋身,水袖扬起,拂过一池清冷的月色。太子萧煜果然停下了脚步。我心头一紧,
脚下舞步却未敢停。他站在暗影里,身形挺拔如松,只远远地看着,良久,发出一声冷哼。
“东宫不养闲人,既然会跳,就多跳几支,别浪费了这身皮囊。”自那以后,
我成了东宫里最别致的景观。家宴之上,皇亲国戚推杯换盏,沈云瑶会懒懒地抬手一指,
“让她舞一曲助兴。”于是我便在那些探究、轻蔑、或是惊艳的目光中,一遍遍地跳。
跳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忘了,当初那曲《惊鸿》,是为谁而舞。慢慢的,
沈云瑶的计划似乎“奏效”了。太子开始偶尔召我入书房“侍寝”。只是,
龙涎香缭绕的书房里,他从不碰我。我跳舞,他批阅奏折。宽大的书案隔开了我们,
他将我视作一个会动的摆设,一个解闷的玩意儿。跳得累了,汗水浸湿了鬓角,
他忽然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累了?”我垂首,“……不累。”“那就换支舞。
”没有半分怜惜。每次从书房出来,沈云瑶早已等在外面,详尽地盘问每一个细节。
“殿下碰你了?”“没有。”“他都说了什么?”“让婢妾换支舞。”她眼中的热切褪去,
换上几分不耐,随手将一支珠钗塞进我手里,“拿着,下次机灵点。
”我像一只被驯养的宠物一样低头谢恩,厌倦极了!我不想跳,我想逃!终于,
在一次跳舞时,我脚下故意一崴,重重摔在地上。妆容哭花了,发髻也散了,狼狈不堪。
我趴在地上,心中畅快,厌弃我吧,从此放过我。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面前。
一双皂靴,明黄的龙纹。我埋着头,瑟瑟发抖,他却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
强迫我抬起头。怎么,他的目光怎会这样温柔?“不想跳了?”2我仰着头,
泪水和胭脂糊了一脸,狼狈地看着他。“不想跳了?”他又问了一遍,很温柔。
我的心狠狠一抽,无限委屈地说:“我又不是你们圈养的鸟……”还没等说下一句,
就被一声喜讯掐断了。“殿下!大喜啊!太子妃娘娘……有喜了!
”一个太医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满脸喜色。萧煜脸上的笑意竟然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
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沈云瑶有喜了?前天,
我还亲眼见她贴身丫鬟拿走染上月信的衣裤,难道,她要假孕争宠?为了彻底绑住太子,
她竟敢行此欺君大罪。果然,自那以后,东宫的风向就变了。萧煜再也没召我进过书房。
沈云瑶则时常挺着尚不明显的肚子,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妹妹啊,
你说这男人是不是都一个样?想当初,顾将军为了你,不顾你的身份也要娶你。不像殿下,
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她话里有话,扎在我心上,也扎在某个可能存在的耳朵里。然后,
俯身恶狠狠地对我说:“早知道怀孕这么管用,就不用把你这狐媚子带进宫来了!”我知道,
她这是要对我下手了。中秋家宴,“妹妹舞姿绝伦,正好今日宗亲们都在,
不如蒙面献舞一曲,也算给本宫腹中的孩儿积福。”上场前,她亲手端来一碗燕窝羹,
“润润嗓子,别紧张。”丝竹声起,我戴着金色面纱,步入场中。一开始还好,
可跳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股熟悉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涌起。是散骨粉。
我的脚步开始虚浮,旋转时眼前阵阵发黑,水袖几乎要扬不起来。就在我身体晃动,
即将摔倒的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稳稳地扶住了我。顾长风。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推开他,身体却软得像一滩烂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脸上的面纱滑落,栽进他怀里。
满座哗然。我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主位上萧煜的眼睛。他手中的白玉酒杯,被捏得粉碎。
“来人。”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拖下去,送到驯马场,伺候惊雷。”惊雷。
西域进贡的烈马,据说野性难驯,已经废了好几个马奴的腿。让我去,就是要我的命。
沈云瑶掩着嘴,故作惊讶,“殿下,妹妹她……”“太子妃怀着身孕,少操心这些腌臢事。
”萧煜打断她。我成了东宫最大的笑话。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起我,
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往外走。我最后看了一眼顾长风。那个我曾以为会护我一生的少年将军,
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眼,一言不发。我闭上眼,心口那点残存的余温,终于彻底凉了。也好,
不用跳舞了,换个地方铲马粪,倒也新鲜。“怀孕”后的沈云瑶,成了东宫说一不二的主子。
她以“静养”为名,不出几日,便让李良娣“失足”落了水,
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又寻了个由头,将张奉仪送去了家庙,说是为腹中皇孙祈福。
东宫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而我,一个被发配到驯马场,浑身臭气的罪妾,
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那一个,暂时无人问津。3但是驯马场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更糟。
那匹名叫“惊雷”的西域烈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脾气也臭。
我每日天不亮就得摸黑起来,给它清理马厩里堆积如山的马粪,铡碎最新鲜的嫩草,
再一桶桶地打来清水。稍有不慎,它便会扬起前蹄,发出暴躁的嘶鸣。有一次,
那碗大的蹄子擦着我的鼻尖落下,带起的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我摸了摸脸,还好,
我阿娘留给我吃饭的本钱还在。东宫的奴才们都是人精,见我这婢妾失了势,踩得比谁都狠。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和这匹烈马相伴终生时,一道圣旨传了下来。前来议和的北狄王来访,
皇上设宴款待,命我为北狄王献舞。难道沈云瑶这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
想让我在天下人面前再丢一次脸。也好,死之前还能再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值了。
献舞那日,我洗漱干净,换上舞衣。北狄王耶律雄,一双鹰眼黏在我身上,
毫不掩饰他的淫邪与贪婪。一舞作罢,我退下换衣,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匆匆塞给我一封信。
信是耶律雄写的,字里行间满是倾慕,约我于御花园的僻静假山后见面,说要带我私奔,
逃离这片苦海。我看着“逃离东宫”四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厌恶耶律雄,
可我更想离开这个任人挑逗的金丝牢笼。我决定赴约。不是为了跟他私奔,
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逃出去的机会。与此同时,凤仪殿内。沈云瑶算准了时间,
拿着一模一样的信,哭哭啼啼地跪在萧煜面前。“殿下,
臣妾也不相信妹妹会做出此等背叛皇家、有辱门风之事,
可……可这信……”萧煜一把夺过信,看完后,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一言不发,带着侍卫,
径直朝着御花园走去。我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假山后。月光下,
一道高大的人影早已等在那里。“美人儿,你可算来了。”耶律雄转过身,
满脸横肉笑得十分猥琐,“太子妃说你在此等候本王,果然没有骗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太子妃?沈云瑶?这根本不是什么私奔,这是一个陷阱!
借北狄王的手毁我清白,再扣上一个“与敌国私通”的罪名,沈云瑶这一招,真是又毒又绝!
“美人儿别怕,跟了本王,总比跟着那个冷冰冰的太子强!”耶律雄搓着手,
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不住地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假山石。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是萧煜。完了。他看见了我和耶律雄,浑身散发着杀气,
沈云瑶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嘴角是再也掩不住的得意。她等着萧煜下令,
将我这个“人赃并获”的奸妇拖下去乱棍打死。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下场。然而,
萧煜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随即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他走到耶律雄面前,“宫宴结束,
北狄王不该在此逗留。”这算什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在我脑子一片混乱时,
萧煜猛地转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跟孤回去。
”他拽着我,经过沈云瑶时,他脚步未停,
却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沈云瑶,不许动她。
”沈云瑶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煞白一片。我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手腕疼得钻心,
却比不上心里的惊涛骇浪。走到花园出口,他忽然停下。他没有回头看我,
而是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远处的耶律雄,一字一句,声震四野。“耶律雄,
你看上的女人,是本宫三年前在上元节宫宴上,亲自向圣上讨来的,想要,就正大光明!
”轰!这句话像一道天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开。三年前……上元节宫宴……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终于回过头,那双幽深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压抑了三年的疯狂与占有欲,
几乎要将我吞噬。“不是为了什么太子妃,也不是为了平衡前朝。”“自始至终,孤要的,
就只有你一个。”他凑近我,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现在,
你还想往哪儿逃?”4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甩上,不等我反应,
萧煜已将我整个人抵在冰冷的墙壁和滚烫的胸膛之间。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殿内未燃烛火,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三年前,上元节宫宴上。”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跳的那支舞,叫《惊鸿》。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宴后,孤派人去查你。
教坊司头牌裴嫣然的独女,许给了前朝翰林院编修之子,顾长风。”顾长风。
这个早已被我埋进记忆深处,几乎快要忘记的名字,就这么被他轻易地翻了出来。
“孤还查到,顾家滥赌,欠下巨债。顾长风那个废物,竟想将你‘抵’给债主,
换取喘息之机。”萧煜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一个赌徒,一个懦夫,也配要孤的女人?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所以,我这三年像陀螺一样的跳舞,闻的马粪,
躲的马蹄,挨的冷眼,全是因为这位爷在吃陈年老醋?这算什么?天降横祸?
我气得有些想笑,又觉得荒唐得想哭。“那你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
“为什么要娶沈云瑶?”“孤不能娶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女子为正妃。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紧了紧,迫使我抬头看他,“孤也不想让你嫁给那个废物,
更不愿看你被当成货物一样抵出去。”“所以孤去求了父皇。”“孤答应娶太傅之女沈云瑶,
稳固朝堂。孤只有一个条件——必须让你,以侍妾的身份,陪嫁入东宫。”他一字一句,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孤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能将你名正言顺留在身边的办法。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原来我以为的绝境,我日夜煎熬的地狱,
竟是他处心积虑为我铺就的另一条路。“那这三年……”我艰涩地开口,“你对我冷漠,
也是装的?”“一半是装的。”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颊上,“孤怕过早的宠爱,
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让你死得更快。”他顿了顿,眸色更深,还有些委屈。“另一半,
是气。”“气你心里念着别人,气你对孤视而不见。”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念着顾长风了?我躲他还来不及!还有,
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一个卑微的婢妾,不对您视而不见,
难道还天天跑您跟前抛媚眼,嫌自己命长吗?我心中有一万句槽想吐,
可看着他那双翻涌着疯狂与偏执的眼睛,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一个爱了我三年,也折磨了我三年的疯子。见我久久不语,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他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声音压得极低,
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逼问。“沈月浅,告诉孤。”“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孤?
”5我没有回答。我能说什么?说我心里有过你?那这三年算什么?说我心里没有你?
我怕他会当场掐死我。我的沉默,终于让他眼底最后的光熄灭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和疯狂的死寂。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我,转身摔门而去。
我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释然、紧张、害怕、无助……一夜无眠。然而第二天,
书房里忽然多了一堆东西。全是顶级的伤药,旁边还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太医。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捏出的青紫,有些想笑。这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还没等我琢磨明白,萧煜身边的内侍官来了,毕恭毕敬地传达太子殿下的口谕:“殿下说,
主子身体矜贵,日后不必再练《惊鸿》那等伤身的舞了。”我愣住了。不让我跳舞了?
那我在这东宫里,还有什么用处?紧接着,几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搬进来一张贵妃榻,
在我常待的窗边安顿好。为首的那个赔着笑脸:“殿下说,书房沉闷,怕委屈了主子。
以后殿下处理公务,主子可在此处歇息。”我彻底不会了。这是什么路数?三年不见人影,
一朝表白,就要把我拴在裤腰带上?这位爷的好,来得霸道又笨拙,
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让我无所适从。好景不长,沈云瑶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殿下!
不好了!太子妃肚子疼得厉害!”眼看萧煜的脸色沉下来,我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打哈欠。果然,他前脚刚踏进我宫里,后脚沈云瑶的“病”就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起身去了。我明白,一个宠妾,
如何能跟“皇长孙”相提并论。我安然地躺上那张崭新的贵妃榻,别说,还挺舒服。
管他去哪儿,我正好补个觉。几日后,宫中设宴,为北狄的议和使团践行。我作为太子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