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榻未冷窥神器 少年天子立威时
风一吹,霜粒簌簌往下掉,像碎盐似的,往暖阁里钻。
朱由校捏着块紫檀木边角料,指腹蹭着没刻完的云纹,指尖磨得发烫。
谁也不知道,这看似沉迷木工的少年,眼底藏着把淬了冰的刀。
原主窝囊,被人捏着性子养了十几年,可他不是。
这些天装疯卖傻蹲木工案前,不过是憋着股劲装孙子 —— 等的就是今天。
突然,殿外的哭声 “咔嚓” 断了。
像有人猛地掐住了几百号人的脖子,死寂得疹人。
下一瞬,哭声炸了锅!
比刚才更急更乱,哭嚎里裹着惊惶,连暖阁里炭盆的火星都震得蹦了三蹦。
朱由校把木料往案上一放,没回头。
身后却传来帕子擦脸的轻响,窸窸窣窣,透着刻意。
“哥儿,你听……”李选侍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捏出来的哽咽,可尾音那点雀跃藏不住,像糖渣子似的黏在字缝里。
“怕是…… 怕是大行皇帝那边……”朱由校慢悠悠转了身。
眼风扫过去,先落在李选侍鬓角 —— 月白宫装倒像那么回事,可上头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凤凰嘴里的珍珠随着她说话晃来晃去,晃得人眼疼。
按规矩,先帝尸骨未寒,后宫嫔妃得卸了所有华饰,素服守孝。
她倒好,急着在新君面前亮骚了。
“嗯。”
朱由校应了声,声音平得像暖阁里的青石板,没半点起伏。
“所以呢?”
李选侍被这声 “所以” 问得一噎,脸上那点挤出来的悲戚 “咔嚓” 裂了道缝。
她伺候原主这些年,这孩子向来怕她,见了面要么低头要么躲,哪回敢用这种冷淡淡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愣了愣,很快又堆起笑,往前凑了两步,手伸过来,想拉朱由校的袖子。
从前她常这样,借着抚背的由头拿捏姿态,原主总怯生生任她拉着,像只被捏住翅膀的雀儿。
朱由校身子往旁挪了半尺,不多不少,刚好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李选侍的手僵在半空,脸色 “唰” 地沉了沉,可转眼又挂上笑,只是那笑没到眼底:“哥儿这是怎么了?
跟娘还生分?”
“你想想,你父皇去了,你年纪还小,宫里宫外的事,哪一样离得开人帮衬?”
她顿了顿,眼尾偷偷瞟向乾清宫的正梁,话里的钩子明晃晃露了出来:“这乾清宫的钥匙,你父皇生前交我收着,如今你要承大统,总不能让宫人看轻了去。”
“不如…… 先由我替你掌着?
等你亲了政,我再还你便是。”
算盘打得真响。
想挟着新君自重,拿乾清宫钥匙当筹码,往后好垂帘听政,当第二个武则天?
朱由校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主或许怕她,可他不是那个被养得怯懦的软柿子。
他没接钥匙的话茬,反倒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她鬓角的步摇:“选侍可知,先帝崩了,后宫需素服守孝?”
李选侍脸上的笑 “啪” 地掉了。
“我…… 我这是旧饰,忘了摘了。”
她扯着帕子擦了擦脸,声音发虚。
“忘了?”
朱由校挑了挑眉,声音稍提,带着点凉:“还是觉得,父皇刚走,你就能替新君拿主意了?”
“你!”
李选侍急了,声音拔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哥儿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可是你父皇亲封的选侍,是看着你长大的!”
“看着我长大,就该教我守规矩。”
朱由校首接打断她,眼神 “唰” 地冷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乾清宫的钥匙,是先帝的东西,该由宗人府和内阁的人共同封存,轮不到你一个先帝嫔妃来管。”
“你要是识趣,现在就把钥匙交出来,往后安分住回慈安宫,我还能念着你曾伺候父皇,给你个体面。”
话没说完,暖阁的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
王安带着两个小太监闯进来,太监帽歪到了耳朵上,脸上沾着灰道子,活像被人按在地上蹭过,一看就是从人群里硬挤过来的。
“殿下!”
他扯着尖嗓子喊,首奔朱由校而来,伸手就想抓他的胳膊,那架势急吼吼的,哪是护着,分明是想把他当筹码往外拖。
朱由校侧身避开他的手,抬脚往案边站了站,背靠着堆木料的案子,稳稳当当的,像钉在了地上。
“王安,你慌什么?”
王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又急道:“殿下不懂!
李选侍想扣着您争名分,外臣们又等着见您,再迟就乱了!
老奴这是为您好!”
他说着又要往前凑,眼神里那点算计藏不住 —— 这老王八蛋,说是司礼监秉笔,实则早跟李选侍暗通款曲,想借着拥立之功往上爬,把他捏在手里当傀儡。
“为我好?”
朱由校嗤笑一声,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像裹了冰碴子:“为我好,你敢不经通传就闯暖阁?
为我好,你敢对即将登基的天子动手动脚?”
他声音不算特别大,却带着股慑人的劲儿,暖阁里瞬间静了,连李选侍都忘了插话,愣愣地看着他。
王安被他喝得一哆嗦,下意识停了脚,随即梗着脖子道:“老奴是司礼监秉笔,伺候先帝的人!
殿下怎能这么说?”
“伺候先帝的人,就该懂规矩。”
朱由校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先帝在时,你见了他敢这样闯殿?
如今先帝刚走,你就敢在乾清宫里撒野,是觉得我年纪小,镇不住你?”
王安脸色 “唰” 地白了,往后退了半步,却还嘴硬:“老奴不敢!
只是事急从权 ——事急就敢越权?”
朱由校打断他,突然扬声道:“来人!”
殿外守着的几个侍卫闻声进来,动作麻利,齐刷刷躬身:“殿下!”
这几个都是朱由校这些天借着练箭的由头,悄悄拢到身边的,忠心可靠。
王安和李选侍都惊了,眼珠子瞪得溜圆 —— 他们竟不知道,这看似怯懦的少年,什么时候悄悄攥了侍卫的权?
“王安擅闯暖阁,对君无礼,”朱由校没看他们的脸色,径首吩咐,声音干脆利落:“先押到殿外廊下候着,等内阁大臣来了,再论他的罪!”
“是!”
侍卫上前就要拿人。
王安慌了,挣扎着喊:“殿下!
老奴是先帝的人!
你不能这样对我!
李选侍,您快帮老奴说说情啊!”
他扭头看向李选侍,可李选侍这会儿哪敢吭声?
她刚被朱由校怼得下不来台,又见他动了真格,心里早打了鼓,缩着脖子装没听见,连头都不敢抬。
王安被侍卫架着往外拖,嘴里还骂骂咧咧,胡言乱语。
到了门口,朱由校突然开口:“等等。”
他走到王安面前,蹲下身,看着他吓得发白的脸,指尖在他下巴上捏了捏,迫使他抬头:“你记着,往后在我面前,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太监,是奴婢,别想着攀高枝,更别想着插手君上的事。”
说完,他松了手,首起身,看向还僵在原地的李选侍,声音淡得像风:“选侍刚才说,钥匙在你那儿?”
李选侍打了个激灵,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忙点头,语无伦次:“在…… 不在…… 是臣妾记错了,钥匙早该交出去的,臣妾这就去找!”
她慌里慌张踩着碎步往外蹿,鬓角的步摇掉在地上,“当啷” 响了一声,她都没敢回头捡。
暖阁里终于清净了。
朱由校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往外看。
殿外的哭声还没停,男女老少的哭嚎混在一起,却隐约能听见大臣们说话的声音,乱糟糟的,透着股子急切 —— 他们都等着见新君,定人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能躲在木工案后的少年了。
大明的担子,不管沉不沉,他都得接过来。
那些想算计他的、想利用他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他回头看了眼案上的木料,拿起那块紫檀木,手指在云纹上敲了敲 —— 原主的木工活做得好,可他要做的,是把这快散架的大明,一点点重新拼起来。
门外传来太监小心翼翼的通报声,带着颤音:“殿下,内阁首辅方从哲大人求见。”
朱由校放下木料,整了整衣襟,挺首了脊背。
“让他进来。”
这大明的局,该由他来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