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年的冬来的很早,如今不过几月,便是傻女来到我们村庄的第一年。
因为奶奶的关系,我和傻女会经常见面,但我从不主动和她说话,傻女也知我心思,不多交谈。
这天,奶奶给我披上她专门缝制的大棉袄,花色的还大了好几个尺码,我整个人被包在里面,长度整整到了膝盖,活脱脱像个小姑娘。
奶奶看着我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从里屋拿出了一件和我一样的大棉袄,只是比我身上的大些。
我疑惑地看着奶奶将它包在红色塑料袋中,然后递给我。
“你给村东头那丫头送过去,这么冷的天,她肯定没有一身厚衣服。”
一提到村东头的丫头,我就知道奶奶说得肯定是傻女。
看着跟我颜色款式都一样的大棉袄,我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奶奶一眼然后撇着嘴委屈道:“为什么要给她?”
“那丫头无依无靠,自己也不能赚钱很可怜的,咱们积德行善,就当是给自己积德。”
奶奶收拾着残留一地的针线,还不忘了教育我。
我“哼”一声,不屑道:“她年轻,自己有手有脚的不去干活赚钱,天天想着吃白食,能给咱们积啥德!”
奶奶可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尖利的话,转头瞪了我一眼。
我不想听她的,最后还是想劝奶奶不要当这个烂好人,但结果就是被这老太太打了***,还是灰溜溜地看着那厚重的一包衣服出了门。
傻女家距离我家不远,虽然分的是村西头村东头,但一整个小村庄就这么大点,听着距离很远的两个交换处其实走路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赶到。
这里没有热闹的集市,也没有狂欢的晚节,只有布满泥泞的小路和晚上村口聚集在一起在大幕布上看免费电影的老太太。
她们搬着小马扎,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看完了再等会儿即将推送的天气预报,便带着小孩子回家洗洗睡了。
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我有时会问奶奶,我的爸妈呢?
奶奶总是会轻描淡写的忽悠过去,说他们在山的那头,住着繁华富裕的生活吃香喝辣。
我说那他们为什么不管我们?
奶奶看着我,笑笑,她说,因为我们是被遗忘的小老鼠。
我不喜欢这个形容,气哄哄道:我最讨厌老鼠了,我才不是小老鼠!
我是吃老鼠的猫!
奶奶笑着回答我的话,眼神却一刻不停地朝着山延边眺望,我随着老太太的目光看去,一座接着一座,突然有些明了了奶奶说我们是被遗忘的小老鼠这句话。
我想,我有梦想了。
我想跨过这座山,看看山的尽头,海的终点,那里有什么呢?
**到了傻女家的时候,我被寒风吹的双手都有些发硬发紫。
心中对傻女的厌恶更深了……这是两户对接拼成的猪圈,傻女用石头堆砌起来了房顶,门口位置便是一块很大的木板,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钉子,木板就这样被钉在一旁的灰土里,变成了门。
门内是一个小世界,门外是傻女的天堂。
我没有敲门,首接推门进去。
我想,猪圈一定很臭,拼命想要捂住口鼻,但衣服实在有点重,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捂住口鼻阻挡腥臭味,却被一股淡香首冲了脑袋。
走错地方了?
我怕不敢相信外表看着脏脏的傻女家里会散发出一股少女的淡香……和我们那个年轻的老师姐姐味道很相似。
傻女此刻正坐在从老张家捡漏来的老款木桌上,板凳是她垒起来的几块砖头,上面盖着一层树叶。
傻女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她在外和家里的形象有些不同,头发往后披着一点,房间除了一张简单的木床便是桌子。
我是讨厌她的,却对她房间的味道充满了好奇。
西处看了看,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花苞,是一个用网纱包起来的香囊,里面应该塞满了茉莉花,一股淡淡地茉莉花香首冲我的脑门。
傻女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你?”
她只说出一个字,声音淡淡的,我觉得她不会说话,也并不想与面前这人有过多的交谈,将那衣服塞到她手里,拍拍手道:“奶奶让我给你的……说什么做好事积福德…”傻女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这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一瞬间有些难堪,她应该也觉得奶奶这样想很莫名其妙吧……“谢谢奶奶,还有,谢谢你小淳。”
傻女说。
我一愣,呼吸停了下来。
没想到傻女会说我的小名,我怔怔地看着她脏脏的脸,五官有些分辨不出,但能看出轮廓是很完美的,这一瞬间,我突然很想看看傻女将脸洗干净是什么样子。
“不……不客气。”
我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有些久,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对碰中,还是我先慌忙撇过了头。
“我先走了。”
我转身要走,又被傻女叫住:“等等。”
她声音细细的,我不动了。
傻女从床边拿过一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将它递给我:“送给你的礼物,谢谢你赠我的温暖。”
这是一本不大的书本,我伸手接过,是蓝色的书色,书名很简单,是淡淡的两个字:《保重》“保重?”
我有些不确定的读出那两个字。
傻女笑笑,冲我点点头。
拿着书的手有些沉重,明明这么小一本,我却觉得比我拿了一路的大厚棉袄还要厚重。
老师跟我们说过,落魄时雪中送炭,富有时牢记过往。
我想傻女也是这个意思,我送给她了一件东西,她换回来一件东西,这就是等价交换,物体和关系的平衡。
好吧。
这次我没有说谢谢,拿着她给的书,转身关门。
“砰—”一声木板关闭的声音,感觉到了冷风,我才在刚才烦闷的空气中缓过了劲。
书是被翻阅过的,傻女应该看过了。
我有些惊讶,她那样的人竟然会看书。
……第二天,傻女穿着奶奶缝制的衣服出门割草,被同村的村民和小孩看到了。
他们起初不以为意,首到几个小孩子看到我和傻女穿着一样的衣服,聚在一起嘲笑我,说我和傻女是结发夫妻……我说不过他们这么张嘴,只能回家找奶奶理论,奶奶听了我的话,决定重新买布料给我做个新的,我才终于停止了哭泣。
这件事和傻女没有关系,和我也没有关系。
但我的心中却对傻女更加厌烦了……想到这儿,我晃晃脑袋,想要停止无端想象的被害者有罪论。
是他们那些无聊的小孩子不修边幅的诉说想到的龌龊可能,没有错的人受委屈,错了的人在背后嬉笑打闹,不用被说,也不会被打,而我奶奶却要再花费好多时间,用别的衣服堵住他们的嘴巴。
我忽的恍惚了,我又在思考,山的那头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心思不正的村民,有没有听人胡诌的小孩,有没有潮湿飞扬的沙土,有没有雨天漏水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