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晌午,热得人喘不过气。
"五百两!便宜的很呐!五百两买下整座宅院!错过了后悔一辈子!"一个婆子扯着嗓子叫卖。
我本无心理会,却被行人的议论声吸引。
"这宅子可不简单,四进四出,带个后花园,搁在京城起码值两千两。
""便宜是便宜,可惜是个凶宅,谁敢住啊?""听说原主人是南安郡王府的管事,全家一夜暴毙,太邪门了。
"婆子瞧见我驻足,眼睛顿时亮了。
"这位公子,看上这宅子了?五百两,连带家具摆设一并卖了!"我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清霜居"三个字,笑道:"你确定只要五百两?""一口价,童叟无欺!"婆子拍着胸脯。
"我家老爷被调往西凉,急着脱手,您要是爽快,我立马带您去看。
"郡王府管事的宅子?五百两?即便是凶宅,这买卖也太划算了。
我当场拍板。
"行,带路吧。
"那婆子险些喜极而泣,絮絮叨叨领着我往城东走。
"公子真是有眼光,这宅子虽在城郊,可清静,院墙高,隔音好,离东城也不算远..."宅子确实不错,朱门青瓦,四周围墙高筑,府内一应俱全,走廊相连,气派非凡。
"正房三间,厢房八间,后院还有个花园,种着各色果树花草,自成一景。
"婆子眉飞色舞地介绍。
我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未见丝毫阴森之感,反倒觉得处处透着精致。
"听说这是凶宅?"我随口问道。
婆子脸色一滞,旋即讪笑。
"哎呀,都是些市井谣传,不足为信。
前主人因病突然去世,又恰逢搬家,所以才便宜出手。
"我看着墙角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痕迹,点了点头。
"好,五百两,成交。
"婆子激动得差点跪下。
"公子明鉴!待会咱们去牙行走个手续,您明日就能入住!"当晚我便将银两交付,拿到了房契地契。
朋友们都劝我别贪小便宜,说什么宁可高价买个平安,也别贱价惹祸上身。
我不以为然。
"不过是谣言罢了,再说我又不信这些。
"第二天,我便雇了几个壮汉,将行李搬入清霜居。
刚进门,就觉得宅子比昨日看的更气派了。
朱漆大门擦得锃亮,院中一株老槐树虬枝舒展,颇为壮观。
"东家,您瞧这家具,都是上等黄花梨打造的,价值不菲啊!"领头的搬运工感叹道。
我心中暗喜,看来这买卖真是赚大了。
收拾妥当后,我按照习俗在院中焚香祭拜,以示对前主人的敬意。
夜幕降临,我独自躺在正房的大床上,望着床顶精致的雕花。
这床铺宽敞得有些过分,仿佛在提醒我一个人的孤单。
"咚——"半夜,一声闷响惊醒了我。
我坐起身,屋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大概是风吹落了什么东西。
"我自我安慰道,翻身准备继续睡。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蜡烛无端点燃,火苗在黑暗中摇曳。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前。
"谁?!"我惊坐起来。
烛光下,是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女子,发髻高挽,珠翠晃动。
她面若桃花,眉间一点红痣,眼含秋水,美得不似凡人。
"相公,您终于回来了。
"她含笑轻语,嗓音如黄莺出谷。
我一时语塞,脊背发凉。
"你...你是何人?"女子掩嘴笑道:"相公又在说笑了,妾身是紫萱啊,您的发妻。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屋中已无人影,烛火也熄了。
"见鬼了?"我惊出一身冷汗,硬撑到天亮才又昏昏睡去。
次日清晨,我找了附近的老住户打听前主人的事。
"那位管事姓朱,朱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不想夫人患了急症,一夜暴毙。
朱大人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朱大人的夫人...可是叫紫萱?""是啊,朱紫萱,郡王府的绣娘出身,手艺极好,绣的花鸟栩栩如生。
"我心头一震。
昨夜并非梦境?回到宅院,我开始仔细检查每个角落。
在主卧床板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绣册和一封信。
绣册上的花鸟惟妙惟肖,正应了那人所言。
信封上写着"吾爱紫萱亲启",里面的信纸已经泛黄。
我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信。
"紫萱挚爱:得知你与郑捕头暗通书信,我心如刀割。
我朱某一生疼你爱你,不想竟养虎为患。
今日你我恩断义绝,来世不复相见。
朱明辉绝笔。
"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若我有不测,必是拜你所赐。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怨偶?那女子的亡魂找上门来,莫非是认错了人?"我明明买的是便宜宅子,怎么买来了一堆麻烦?"我自言自语。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是一个身着捕快服饰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双目如炬。
"在下城东捕头郑云,特来拜会新主人。
"他拱手道。
郑捕头?信中提到的那个人?我强作镇定,请他入内。
"郑捕头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郑云环顾四周,目光在某处停留了片刻,随后笑道:"恭贺兄台喜得佳宅,特来送温居礼。
"他递上一个红封,我道谢接过。
"这宅子闲置多时,兄台不嫌弃才是。
"郑云意味深长地说。
我试探道:"听闻前主人朱大人与夫人..."郑云脸色微变,打断道:"都是不幸的事,兄台初来乍到,不必过问这些陈年旧事。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宅子里的东西最好别动,尤其是床下的..."我心头一惊:"床下?"郑云咳嗽一声:"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
时候不早,告辞了。
"他匆匆离去,留下我一头雾水。
当晚,女子又来了。
这次她身着素白衣裳,眉心的红痣却愈发鲜明。
"相公,为何翻看我的绣册?"她幽幽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是你相公,我只是这宅子的新主人。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浮现悲色:"相公莫要说笑,妾身日日思念,终于等到您回来,您怎能如此绝情?"她步步逼近,我连连后退:"我真的不是朱明辉!我叫...""郑郎说您会回来,他没有骗我..."女子喃喃自语,眼中泪光闪烁。
我一愣:"郑郎?郑捕头?"女子猛地抬头,目光骤然凌厉:"您都知道了?"我心头一紧:"我...我只是听说...""您也要抛弃我吗?就像当初一样?"女子声音颤抖,周围温度骤降。
我急忙解释:"我真不是朱明辉,你认错人了!"女子凄然一笑:"相公休要装糊涂,当日您明明答应与妾身私奔,却在最后关头反悔,还..."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颈间忽现一道血痕,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染红了衣襟。
"您...为何...要杀...我..."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身影逐渐模糊。
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找郑捕头问个明白。
郑云见我神色慌张,叹了口气:"总算找上门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鬼缠上我了!"我急道。
郑云示意我随他到一处僻静的茶楼。
"朱明辉与紫萱的事,说来话长。
"他娓娓道来:"紫萱本是郡王府的绣娘,因绣艺出众被朱明辉看中,迎娶为妻。
婚后恩爱两年,却发现无法生育。
朱明辉心生怨恨,开始冷落紫萱。
""紫萱孤苦无依,常到城东的寺庙祈福,与我相识。
我们只是普通交谈,互相慰藉,绝无半分越矩之举。
""不想被人告发,朱明辉大怒,逼问紫萱。
紫萱百口莫辩,朱明辉竟亲手..."郑云说到此处,眼中闪过痛楚。
"他杀了紫萱?"我惊问。
郑云点头:"朱明辉杀妻后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后来查明是有人故意诬陷,朱明辉悔恨交加,传闻已自尽于西湖畔。
""那你为何说他会回来?"郑云愕然:"我何时说过?"我将昨晚女鬼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他。
郑云脸色大变:"此事蹊跷,当年紫萱临死前确实说朱明辉会回来,可我从未与她有过这样的对话。
""那会不会是..."我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郑云沉声道:"当年确有一封信,是朱明辉留给紫萱的,信中说他终将回来赎罪。
那信被我收在案卷中,无人知晓。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认为我是朱明辉转世?"郑云眉头紧锁:"或有此可能。
你入住清霜居后,可有异常感受?"我回想着:"除了见到紫萱的鬼魂,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只是什么?""我总觉得对那宅子莫名熟悉,好像...曾经住过一样。
"郑云目光灼灼:"你初到此地,对朱明辉也一无所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我也不明白,只是直觉如此。
"郑云沉思片刻:"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们不妨再查一查朱明辉的下落。
"我们商定次日一同前往西湖,寻找朱明辉自尽的线索。
回到宅子,我再次检查了床下的暗格。
除了之前发现的绣册和信件,这次我注意到暗格底部似乎有松动。
用力掀开木板,下面竟是一个小石匣。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金簪和一枚玉扳指。
金簪上的花纹精致绝伦,簪头是一朵绽放的紫萱花,栩栩如生。
而那玉扳指温润如玉,上面阴刻着"明辉"二字。
我拿起金簪,指尖触碰到簪头的紫萱花时,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像被抽离一般,跌入了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昏暗的烛光下,紫萱伏案绣花,眉间那一点红痣在灯下格外明显。
"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是我的声音,却不是我的意识。
紫萱回眸一笑:"相公且稍等,这幅'紫萱春晓'眼看就要完成了。
"我走近她,看着绣架上的图案,赞叹道:"夫人绣技天下无双,这紫萱花绣得栩栩如生。
"紫萱低头轻笑:"相公过奖了,妾身只想将这幅绣品献给相公,聊表心意。
"视线中,紫萱纤细的手指灵活穿梭,一针一线都充满了温柔与爱意。
突然,记忆一转,变成了另一个场景。
"贱妇!竟敢背叛为夫!"我暴怒地掀翻绣架,紫萱惊恐地后退。
"相公明鉴,妾身与郑捕头清白无瑕,只是偶有会面,从未越矩啊!"紫萱跪地苦苦哀求。
"还敢狡辩!"我抽出腰间短刀,紫萱脸上血色尽失。
"相公,妾身对天发誓,绝无二心!那封信只是普通书信,并非情书啊!"我冷笑一声:"既然你心向着他,就去阴间等他吧!"刀光一闪,紫萱颈间喷出鲜血,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绝望。
"相公...为何...信不过...妾身..."她倒在血泊中,眼神渐渐涣散。
我收起短刀,冷冷地望着她:"贱妇死有余辜。
"转身欲走,听见身后有微弱的声音:"相公...总有一日...你会...回来..."我猛地回头,但紫萱已经断气了。
记忆到此中断,我回过神来,浑身冷汗淋漓,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我竟是朱明辉转世?"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强作镇定,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老者,手持拂尘,一身道袍。
"贫道云游至此,感阴气缭绕,特来超度。
"老道士平静地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道长是...""无名散人,路过此地,顺便了却一桩孽缘。
"老道士微微一笑,目光却深邃如渊。
我心中一动,将他请入屋内,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他,包括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
老道士听完,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你与朱明辉前世今生的因果未了,又回到这清霜居,自是要面对这段孽缘。
""我真的是朱明辉转世?""非也。
"老道士摇头,"你只是与他有缘,触碰他的遗物,便能感应到他的记忆。
真正的朱明辉已经转世投胎,不在此地。
""那紫萱为何认为我就是朱明辉?"老道士沉吟道:"冤魂执念太深,又见你入住故居,自然误以为你是负心人归来。
我且问你,你为何会买下此宅?"我思索片刻:"说来也怪,本无意购房,却被那婆子的吆喝吸引,一时冲动就买下了。
""非也非也。
"老道士意味深长地说,"是紫萱的怨念引你而来。
这宅院本就阴气颇重,常人避之不及,你却毫不犹豫买下,岂非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心中发寒:"那我该如何解脱?"老道士抚须道:"欲断此缘,需得查明真相,还紫萱一个公道。
当年之事,恐怕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郑捕头,他面色凝重:"出事了,昨夜城东又有一人被杀,死状与当年紫萱极为相似。
"我心中一惊:"什么人?""城东一个富商,与朱明辉素不相识,却莫名其妙被杀。
更奇怪的是,死者脖子上有一道伤痕,与紫萱当年一模一样。
"老道士双目一凝:"阴魂作祟!"郑云这才注意到老道士,行了一礼:"不知道长是...""贫道云游至此,欲解此间孽缘。
"老道士回礼道。
郑云将信将疑:"道长可有办法?"老道士道:"阴魂索命,必有因由。
当年紫萱之死,疑点重重。
朱明辉为何突然怀疑夫人?那封所谓的情书又在何处?"郑云面露难色:"当年我确实与紫萱有书信往来,但绝非情书,只是一些普通问候。
那信早已遗失,无从查证。
"老道士眼中精光一闪:"非也。
若我所料不错,真相就在这宅院中。
"他看向我:"你可曾在此处发现什么可疑之物?"我将发现的绣册、信件和石匣里的金簪玉扳指拿出来给他们看。
老道士接过绣册翻阅,忽然停在一页:"你们看这幅绣品。
"那是一幅精美的花鸟图,右下角绣着"紫萱春晓"四个小字,与我方才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幅绣品有何特别?"郑云不解。
老道士指着图中的一只小鸟:"你们仔细看这只鸟的眼睛。
"我们凑近一看,那鸟眼竟是一个极小的"密"字。
"密?什么意思?"我更疑惑了。
老道士又翻到下一页,指着另一幅绣品中的花蕊:"这里有一个'室'字。
"再翻一页,又在一朵云中找到一个"藏"字。
"密室藏..."郑云若有所思。
"宝!"老道士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片树叶。
"密室藏宝?这宅子里有密室?"我震惊不已。
老道士点头:"紫萱留下的线索,就是要指引有缘人找到密室。
""可密室在哪?"郑云问道。
我忽然想到什么:"等等,我在花园发现过一处石板松动,当时没在意..."我们立刻前往花园。
果然,在一簇紫萱花旁,有几块石板看似普通,却能轻易移动。
挪开石板,下面是一道窄小的阶梯,通向地下。
郑云取来火把,我们小心翼翼地顺着阶梯下行。
大约十几阶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不大的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