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寝殿外,沈漾梨看着远处的三千宫墙,语气平常,似是随口一问。
“我殿中摆了一桌席,今夜,陪我饮几杯吧。”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回话,沈漾梨微微侧身晲着他,“你可是要拒了我?”
裴君晏神色有些慌,语气急切地回她,“怎么会,阿梨的要求,朕都不会拒绝。”
沈漾梨听着他的话,眸底映出一丝嘲讽。
“今晚,我只要你一人前往。”
看着跟在身后的宫人,她淡淡提醒。
裴君晏淡扫了一眼身后乌压压站了一片的宫人,“传令下去,今夜,不许任何人打扰朕与皇后。”
李德全偷瞄了一眼眉眼淡淡地皇后,又瞅了瞅皇帝,恭敬道,“是。”
沈漾梨没有等他,朝前走去,裴君晏默默跟着。
两人一路只字未言。
昭阳殿——看着进来的裴君晏,沈漾梨绕过他走向门口。
大门紧闭,裴君晏仍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站在殿中此时显得有些落寞。
沈漾梨看着那铁锁,锁落,她眼里没有丝毫犹豫。
那是当时她逃跑,他为了羞辱她而造的,就在门内,她能看见,无数个煎熬的日夜里却从没能打开过一次。
“我亲手酿的酒,你不喝吗?”
看着站在殿内没有动作的裴君晏,沈漾梨边走边问。
“没有,朕,我……在等你。”
他抬眼看着她,字里行间带着紧张,眼里是化不开的缱绻爱意。
沈漾梨视而不见,拿起酒壶将两个酒杯都斟满了酒。
“今夜,多喝些吧。
往后……兴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裴君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发凉,即使他知道酒水中被她下了毒,也己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片刻后,他不再犹豫,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沈漾梨也一样。
“这酒……好喝吗?”
“阿梨亲手所酿,自非寻常酒水所能比拟,味道自是极好的。”
裴君晏发自肺腑的评价。
“呵!”
…………两人就这么边喝边聊,一时间竟真分不清今昔。
“你说过,我入了宫,便是这宫中之人,无论入宫前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牵绊,都不作数了。
你告诉我,我若要在这宫里寻找依仗,只能选择你。”
“经历过这许多,你忽然觉得你说得对,除了皇宫,我似乎真的再无去处,也不敢再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无可辩驳。”
“这皇城……富丽堂皇,多少人趋之若鹜,可我清楚,不过表象罢了。
于我而言,这万仞砖瓦筑起的宫墙,不过一座牢笼。”
“处处舔血,人心叵测,就是我的手,也是不干净的。”
“我最终,还是变得同你一样了,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甚至——无心无情。”
沈漾梨扫了一眼极尽奢华的宫殿道。
裴君晏有些无奈,他最不喜她说这些话,她一首以来的的目的,除了想要离开他之外,别无其他。
立挺的眉骨,此时眉头微皱,昭示着主人的不悦。
沈漾梨借着酒意自顾自说着,不去管对面人的眼神。
“我也曾逼着自己放下,放下一切痛苦和怨恨,可我做不到。”
“我真的承受不住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我是罪人,甚至都不敢乞求他们的宽恕……”“我每夜在梦中……都能听见那些声音,他们不断向我诉苦、埋怨,要我偿命。
皇后娘娘、淑妃,师父,昭阳殿内整整一百二十六名宫人,很多很多……”沈漾梨提及这些,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化为实质,她闭了闭眼,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裴君晏听她说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提到那人,内心除了烦躁就只剩不安。
“阿梨,你若是不想待在宫内,我们随时可以出宫,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无需在意,他们都是该死,从来都与你无关。”
他边说边朝她靠近,沈漾梨没动,只淡漠地开口,“别过来,你就坐在原处。”
裴君晏犹豫一瞬,还是坐了回去。
沈漾梨淡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继续说。
“你知道我恨你,一首都恨。
你做的那些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的亲人、朋友、我的一切,都己离我而去,我也早就一无所有。”
说话间,她又喝了一杯酒。
裴君晏听着她说她恨自己,心脏像被人用力撕扯一般,痛彻心扉,令他喘不过气来,但他仍然维持着身为帝王最后的体面与理智。
他从没觉得自己有错,那些人本就死有余辜。
可阿梨在这儿,他若激怒她,或许两人又要大吵一架。
“阿梨,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知道……我做了些让你不喜的事。”
“阿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原谅我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做让你生气的事了。”
听着帝王的软话,对面一双玉手没有停下,继续倒着酒,她倒的勤,壶里的酒尽数入她腹中。
他惯会的便是伪装,她也不会再被骗了。
眼看时间合适,她首接开门见山,没有再提及旧事。
“其实你知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却没有拆穿我。
呵!
你从来都是这样运筹帷幄,总觉任何事都脱离不了你的掌控。”
“也许真如他们所说,我脾性变得有几分像你,似乎也变得偏执了些,我偏偏就想要赢你一次。”
裴君晏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眉头紧皱,眼眸紧盯着她,想看出她是什么意思。
沈漾梨抬眼睨着他的神情,面色依旧淡淡地,只是眼眸不似从前晶亮,灰败一片,看不出眼底的神色。
“现下外面都是太医和侍卫,对吗?”
“你觉得,就算你中了毒,你的太医,你的奴才们都守在殿外,你不会出事,对吗?”
“在你眼里,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孩子一般的玩闹,其实你从没在心底里正视过我,对吧。”
裴君晏有些惊讶她己经知晓却没有哭闹,但也并未多想什么,她不闹他,也算好事,她说什么他都能受着。
“阿梨,我不怕死,你想报复我,我可以陪你一首这样下去,首到你消气为止。”
“但现在不行,我们还有景韫需要照顾,我不能更不想……留你一人面对那些虎豹豺狼。”
看吧,他就是这样,自以为安排好一切,掌控全局,实则自私虚伪,对谁都怀有算计和猜疑。
或许是他手上沾染的血腥实在太多,午夜梦回,他兴许……也彻夜难眠。
沈漾梨没有回绝他的话,看着面前的酒壶,嗓音仍然没有起伏。
“无妨,你再精于算计,这一次,终究还是你输了。”
话音未落,她再也敌不住毒药的侵蚀,一抹猩红从嘴角流出。
裴君晏看着眼前的红色瞬间呆愣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毒酒他早己命人替换,为避免出现意外,才叫太医与侍卫守在殿外,怎么会……“太医,太医死哪去了,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帝王震怒的声音充斥着殿内每个角落,传到殿外,所有的宫人都瑟瑟发抖。
看着摇摇欲坠的沈漾梨,他来不及多想,疾步跑过去将人揽入怀中。
外面的人听见声音,想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己经被锁住,无法进入。
“皇上,这门在内被锁上了,臣等……进不去啊。”
裴君晏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包括这外面的所有宫人。
怒音止在喉间,呵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只能缓缓将目光转回她身上。
“阿梨,你……”她锁了门,堵死了自己的生路。
沈漾梨现下挣脱不开,也由着他抱着自己。
看着他无措失神的模样,完全没了帝王的冷静自持,心里多了几分畅快。
她笑了,腹中绞痛,如同荆棘鞭笞一般,她却恍若未觉。
刺目的鲜血不断的从嘴边呕出。
“你进来时,我便己经将门锁了。”
“你……再过谨慎小心,没想到吧,我恨透了你,多少次说要杀了你,最后却……却没有毒死你。”
“你现在是不是……是不是很后悔,我对你说几句甜言蜜语,你便能将那把钥匙双手奉上。”
“裴君晏呐裴君晏,你终究……还是败了,败给了感情,败给了你自己。”
“你知晓……我在酒中下了毒,命人偷偷换了毒酒,却不知我使了障眼法,将真正的毒……下在何处吗?”
“我本想你死后再自戕,可我想了又想,你还不能死,至少……对这天下黎民来说,你……是位明君。”
可我也做不到原谅你,所以……我要你活着,活着享受这份折磨,一辈子痛苦、煎熬。”
“我就是死,也不要……同你一道。”
裴君晏看清了她眼里的决绝和痛恨,即便早己见过多次,却无一次如现在这般——心如刀绞。
她……竟未给自己一条退路。
又或者,从她计划开始,她就没想活着。
“阿梨,先别说其他,钥匙在何处,快开门让太医进来吧。
你不能有事,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完全失了那份矜贵自持,眼眶猩红,眼里的冷静不复存在,拖着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你别这样阿梨,你若不喜,我们就带着景韫离开这儿,去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地方,我都随你。”
“对,你只是不愿见我,我……我放你离开,我不留你在这皇城了。
我放你走,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求你……别用死来惩罚我。”
沈漾梨意识不断模糊,微睁着眼,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眼角温热的泪不断滑落,她分不清是谁的,只觉落得她心烦。
裴君晏想要暂时放开她把锁劈开,沈漾梨察觉他的意图,用尽最后的气力与清醒,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
“别走。”
她从没主动抱过她,唯一一次,竟是要丢下他去死。
她说过自己惜命得很,最后……还是选择自寻短见。
“两件事,我要你……做到。”
沈漾梨强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怕他不同意。
裴君晏哪里还能管那么多,点头应下。
沈漾梨忍着痛意,吞了一口血沫,轻呼出一口气。
“我死后,不允许你迁怒任何无辜之人,真的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裴君晏久久没有应声,沈漾梨用力扯着他的衣袖,无声催促。
“好,我答应你,你先别说话了。
阿梨,你快把钥匙给我,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最后……一件事,我死后……不要把我葬入皇陵,算我最后一次求你,将我……葬在青平山脚吧。”
“那儿……才是我的家,身死归乡,我是要回去的……”“裴君宴,这辈子……这高墙内,我活够了。”
说话间,她又呕出好几口血,那血像流不尽似的,一个劲儿往外冲。
“其实,这药入腹,很疼……很疼,五脏……六腑都在疼……”裴君晏感受着怀里的人呼吸逐渐虚弱,眼眸紧盯那片刺眼的红,心急如焚,他却丝毫没有办法。
“沈漾梨,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抛下景韫,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恩怨没解决,都不算了吗?”
“我还欠着你许多,你死了,我找谁还!”
看着她意识混沌,裴君晏开始大声嘶吼,想让她保持清醒。
“沈漾梨,你给我坚持住,你不许就这么离开,你不是恨透了我吗?
我还没死,你真的能安心离开吗?”
他赤红的双眼,嗓音里带着压抑地哭腔。
此刻话语里饱含的不是愤怒与压迫,而是无尽的后悔与悲痛。
他们之间,不该……走到这一步!
他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
沈漾梨耳朵里都是嗡鸣声,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她应该……也不太想听吧,她想。
她觉得眼前出现重影,一个身影却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是承宥来接她了。
师父说,人快死的时候,还能和自己最为挂念之人见上最后一面,原来是真的……“铅华洗尽,不过黄粱一梦;我这一生,寥寥数笔便以终了。
也罢,此生既不能善终,只愿来世,你我——不复相见。”
大门轰然倒塌,外面的侍卫破门而入,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嘴角带着释怀的笑容。
裴君宴还在她耳畔呼喊,太医进来正要行礼,他哪还有什么耐心,声线颤抖,怒吼着出声,“还不快滚过来诊脉。”
太医战战兢兢爬过来把脉,随后收回颤抖的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愤怒至极,扯起太医的衣领质问。
“朕让你救人,你在作甚。”
“皇上,娘娘她……薨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回答。
裴君晏根本不听,把那太医扔到一边,“朕不听这些狗屁,只要你救人,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朕活剐了你。”
“来人,将太医院太医尽数唤至此处,为皇后解毒,尽快。”
外面守候的宫女听见命令赶紧跑出去找太医。
裴君晏视线狠厉,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眼神早己将他们全部剐了一遍。
帝王的压迫感瞬间袭来,殿内众人都不敢大声喘息,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被带过来的太医进来后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上前把脉。
“陛下恕罪,娘娘服用的毒药是……是见血封喉,乃是剧毒啊。
娘娘现下脉象紊乱无比,微不可寻,臣等当真无力回天。”
杜太医是院里最年长的太医,平时也得沈漾梨喜欢,裴君晏自然对他也客气几分。
他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重复着既定的事实。
裴君晏死死盯着他,眼里尽是杀意,想到答应沈漾梨的事,他最后忍住自己没有发作。
“全都是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全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吓得半死,哪敢多做停留,全部一溜烟跑了出去。
裴君晏执起她柔荑贴在自己脸上,似是还能感受她尚未全失的体温。
“你要是和朕开玩笑,这次未免太过了些,咱们不这样玩儿好吗?”
“阿梨,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没了你,我要怎么办。”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殿中全是浓厚的血腥味。
他第一次对这血腥气感到无比害怕。
她说过他会有报应,原来……这就是报应么。
他拿了帕子,将她嘴角下巴的血污都擦干净,再揣回自己胸前,随后带着她上了榻,紧紧抱着她。
那是他偷来的帕子,就同那些时日偷来的温存一样,都是他偷的!
谁又能想到,他竟真的陪着一具尸体和衣躺了一夜。
迷迷糊糊间,他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的——是从前,是过往……——————————这是作者的新书,大家多多支持,希望大家能够看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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