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霜降,黄浦江的夜雾像一床浸了煤焦油的棉絮,
沉甸甸地压在“翡翠夫人号”游轮的雕花栏杆上。顾明舟倚着上层甲板的铸铁灯柱,
指尖摩挲着鎏金怀表的表链,表盖内侧镌刻的“庚申年制”四字在霓虹灯影里时明时暗。
十年前他初入沪上警界,这枚怀表是船王陆明修送的见面礼,船锚与蔷薇交织的珐琅徽记,
此刻正映着江面浮动的霓虹,像一团凝固的陈旧血迹。“顾先生,大副侯您多时了。
”墨绿制服的侍应生从旋转楼梯转上来,
袖口那道暗红污渍在汽灯下端详更显突兀——那是喷溅状的血渍,
喷幅角度说明伤者当时呈半跪姿势。顾明舟接过烫金请柬时,
留意到对方无名指根部有新鲜的灼痕,正是轮船锅炉舱阀门常见的烫伤形状。
白曼卿的皮靴声从阴影里传来,柯尔特M1911的枪管已顶住侍应生后腰。
她月白色旗袍领口微敞,
露出锁骨下方那道三指长的枪伤疤痕——三年前在法租界追捕***贩子时留下的。
“申时三刻轮机舱换班,”她的枪口碾过对方制服下凸起的腰椎骨,“你一个三等侍应生,
拿得出‘扬帆厅’的通行请柬?”顾明舟凑近铜门,
鼻尖捕捉到门缝里溢出的混合气息:松节油的辛辣里裹着南洋烟膏特有的槟榔香,
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女性胭脂的玫瑰麝香味。他指节叩在雕花门环上,
铜质门环发出暗哑的回响,惊飞了门楣上栖息的夜鹭。第一幕 血色画舫门开的瞬间,
六十支光的煤气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林小满的白大褂下摆浸在猩红色的血泊里,
脚下是直径三尺的圆形血池,血液尚未完全凝固,表面浮着层薄薄的血膜,
在气流中轻轻颤动。船王长子陆世安被钉在六尺高的《扬帆图》上,
十三枚黄铜画钉依次穿透肩关节、肘关节、腕关节、髋关节、膝关节和踝关节,
呈十字形固定在帆布上。他苍白的脸歪向左侧,舌尖咬穿下唇,
渗出的血珠沿着下巴滴在胸前——那里钉着块沉香木牌,编号“甲子柒”用朱砂描边,
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死亡时间21时左右。”林小满的银针悬在死者颈侧,
针尖蘸着的桂花酿突然泛起孔雀蓝,“但尸僵程度异常,
你看手腕关节的尸僵纹路——”她掀开死者袖口,青紫色的皮肤上,
尸僵形成的肌纹竟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像是被某种低温物体快速冷冻过。
”顾明舟凑近画布,注意到帆索末端系着拇指大小的棉纸包,
轻轻一碰便碎成白粉:“硝石冰。凶手用硝石溶于水制造低温环境,延缓尸僵形成,
再利用画框翻转时的背光面加速冻结。”他的手指划过画框边缘的黄铜齿轮,
齿轮槽里残留着细小的冰碴,
“潮汐触发装置的关键在船身倾斜角度——吴淞口的戌时二刻潮,
会让船体向右侧倾斜5.3度。”白曼卿突然用枪管敲了敲地板:“盐霜分布不对。
”深褐色的柚木地板上,细密的盐粒沿着画框底座呈弧形排列,
却在东侧地板接缝处出现中断,“如果是自然积盐,应该沿着排水孔呈扇形扩散。
”林小满蹲下身,银针刺入盐粒聚集处的木板:“松节油渗透痕迹。
凶手在画框底座涂抹松节油,利用潮湿度让盐粒附着,伪造自然积盐的假象。”她抬头时,
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更奇怪的是——”她掀开死者眼皮,虹膜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圈,
“樟脑与沉香的混合气味,来自鼻腔深处,像是有人强行灌入药粉。
”画布突然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顾明舟的怀表秒针刚划过数字“8”,
整幅油画便开始顺时针转动,陆世安的尸体随着帆布倾斜,
凝固的血柱在重力作用下改变方向,滴落在地板新形成的积水中。
白曼卿的子弹擦着画框飞过,在舱顶留下焦黑的弹孔,
顾明舟却伸手按住画框边缘的桅杆图案:“别开枪,是潮汐机关。
”当画布完成180度翻转,背面的《夜泊图》显露出来:墨色江面上泊着三艘帆船,
船头灯笼的光影在水面碎成金鳞。顾明舟的怀表链勾住画框背面的青铜摆锤,
摆锤上刻着细密的水波纹路,
每道纹路间隔恰好是5.3度——与吴淞口潮汐的倾斜角度完全吻合。
“关键在齿轮组的齿数。”他指着画框下方的暗格,七组黄铜齿轮相互咬合,
最小的齿轮边缘刻着“光绪三十二年”的字样,“陆世安收藏的西洋机械画,
被改装成了潮汐触发的杀人装置。”白曼卿忽然蹲下身,
用刀尖挑起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马尼拉麻,没错,
但这纤维上沾着的——”她放在鼻下轻嗅,“是船用防锈漆,新刷的。”她抬头看向顾明舟,
眼尾的痣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轮机舱的备用缆绳,上周刚换过防锈漆。
”林小满突然轻呼一声,死者心口的沉香木牌正在渗出淡红色液体。她用镊子夹起木牌,
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星图,七颗星辰连成勺子形状,
勺柄指向画框右下角的落款——“丁未年秋 吴门陆观澜”。“陆观澜是船王的叔父,
”顾明舟低声道,“光绪三十三年因科举舞弊案被革职,死在流放途中。
”木牌夹层里的《申报》残页飘落,
头条标题“丙午科江南乡试关节案”的“关”字已被血浸透,露出下方模糊的名单。
顾明舟捡起残页,发现边缘有锯齿状撕痕,像是从某本装订成册的文件上扯下来的。
江风突然卷起画舫角落的台布,露出地板上半枚模糊的鞋印——那是女士高跟鞋的鞋跟印记,
鞋跟高度足有三英寸,与船上女侍应生所穿的平底鞋截然不同。
第二幕 轮机密语寅时的汽笛声像把生锈的刀,剖开江面的浓雾。顾明舟站在轮机舱门口,
听着下方锅炉的轰鸣,怀表链在胸前轻轻晃动。白曼卿递来一盏乙炔灯,
灯光照亮她鬓角的湿发——方才在甲板追人时,她跃过栏杆时掉进了救生艇,浑身湿透。
“乐师休息室在B2层,”她擦拭着柯尔特手枪,“但刚才那个侍应生的鞋底有煤灰,
轮机舱的煤灰。”轮机舱内,七根铸铁管道呈扇形排列,
顾明舟的放大镜停在某根管道的新焊痕上:“焊缝呈鱼鳞状,是德国西门子的冷焊技术。
”他指尖划过管道连接处的银屑,“雷明顿转轮手枪的撞针材料,含15%的银合金。
”白曼卿突然用枪管敲了敲压力表:“这里的裂痕,像是被人用钝器敲击所致。
”裂痕里嵌着的深蓝呢料纤维,与乐队制服完全一致,
“乐师们昨天下午来过轮机舱——说是调试管风琴的音准。”“但管风琴在宴会厅。
”顾明舟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齿轮堆上,某片齿轮边缘有新鲜的挫痕,
“有人用锉刀修改了齿轮的齿数,让画框的翻转时间提前了七分钟。”他忽然蹲下身,
捡起齿轮下方的烟蒂——南洋双喜牌,滤嘴上有口红印。林小满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手中捧着搪瓷盘,盘里放着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沉香木牌:“硝酸银显影后,
木纹里的莫尔斯电码是‘七日后子时’。”她推了推滑下的眼镜,“更重要的是,
木牌上的编号‘甲子柒’,对应光绪三十二年科举案的第七名涉案人——陆观澜的长子,
陆明修。”游轮突然剧烈颠簸,锅炉的轰鸣声中夹杂着玻璃爆裂的脆响。
顾明舟刚拽住白曼卿的手腕,一团火球便从通风管道窜出,
燃烧的画布碎片带着氯酸钾的***性气味扑面而来。林小满迅速将搪瓷盘扣在地上,
银针在灰烬中挑出黄色颗粒:“硫磺与氯酸钾的混合物,标准的延时燃烧剂。
”白曼卿举枪瞄准通风口,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帆布。顾明舟盯着燃烧的残片,
“明”字的“日”部在火焰中扭曲成船锚形状,
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陆家书房见过的场景:陆明修对着《申报》上的科举案报道发呆,
书桌上摆着七枚沉香木牌,编号从“甲子壹”到“甲子柒”。“去顶层画室!”他突然转身,
“凶手要毁掉陆世安收藏的机械画——那里还有六幅《扬帆图》的姊妹作。”画室门口,
值班的侍应生倒在血泊中,咽喉被利器割开,伤口边缘呈锯齿状——是解剖刀的切口。
林小满蹲下身检查尸体,手指划过死者手腕内侧的纹身:三朵蔷薇缠绕着船锚,
正是陆家的族徽。“他是陆世安的贴身侍应,”顾明舟低声道,“三天前刚从英国留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