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云昭蜷缩在裂成两半的青铜棺椁里,褴褛的衣摆垂在棺沿,正巧遮住下方新刻的巽位符咒。
这是她今夜换的第七处藏身地,每处都留有半截青稞穗——药王谷外门弟子最擅长的焚秽阵引信。
"叮——"三十丈外突然传来青铜铃舌相撞的脆响。
云昭脊背瞬间绷紧,掌心的旧伤因用力攥住骨刃而再度崩裂。
这是玄幽宗特制的九幽觅灵铃,十六枚刻着饕餮纹的铜铃结成法阵,能嗅到天品灵根渗出的道源之气。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棺底残存的符纸上,晕开一朵墨莲。
她盯着那图案瞳孔骤缩,想起半月前那个同样血月高悬的夜晚。
母亲被七根陨铁钉贯穿琵琶骨时,掌心绽开的正是这般模样的禁制莲纹。
"东南离位!
"沙哑的呼喝声穿透雾气。
三道黑影踏着招魂幡凌空而至,为首者黑袍上金线绣着的百足蜈蚣在月光下泛着毒液般的幽光。
云昭认得这纹样——玄幽宗刑堂长老墨蚣,正是那夜用化骨水蚀穿药王谷结界之人。
腐臭味骤然浓烈。
最先落地的尸傀脖颈挂着半块玉牌,青玉边缘的梅花缺口刺痛了云昭的眼睛。
那是去年上元节,她央着青禾师姐去凡间看灯会时,不慎摔碎的药王谷弟子令。
"师姐...?
"呢喃溢出唇缝的刹那,尸傀的利爪己撕开棺椁。
云昭就势滚向右侧坟茔,后背重重撞上墓碑。
月光恰好照亮碑上铭文——"慈母赵氏温仪之墓",正是三年前她随母亲来此超渡过的枉死妇人。
当时青禾师姐还叹这女子可怜,被玄幽宗试药后连尸骨都寻不回。
"叮叮叮!
"觅灵铃突然疯狂震颤。
尸傀腐烂的指节擦过她耳际,将石碑击得粉碎。
云昭趁机将骨刃刺入其腋下三寸,那里本该有颗朱砂痣——去年七夕,青禾师姐就是在此处系上她编的如意结。
而今触碰到的,却是冰冷坚硬的傀核。
"震三离西,破!
"骨刃贯穿暗红纹路的瞬间,尸傀胸腔突然炸开漫天金粉。
云昭被气浪掀飞丈余,后背撞上老槐树时,瞥见金粉中浮动的药王谷徽记——这是母亲独创的"锁魂金",专克夺舍邪术。
"倒是学了你娘三分本事。
"墨蚣枯瘦的手指凌空勾画,地面裂开的缝隙中涌出猩红血泉,"可惜这金锁魂术需至亲血脉为引,你猜...青禾死前求我什么?
"血泉化作万千细针悬在云昭眉心,每一根里都浮动着记忆残片。
她看见地牢里青禾被铁钩穿透锁骨,听见那总是温柔哼着采药谣的嗓子发出嘶吼:"至少...让昭儿以为我战死了..."第二具尸傀自血泉中爬出时,云昭嗅到了麦秸燃烧的焦香。
这味道混在浓重的血腥气里,像极了药王谷每年开炉炼丹时的焚秽阵。
她突然松开骨刃,任由尸傀尖利的指甲刺入肩头。
借着这股力道,她扑向三丈外歪斜的镇魂碑。
碑身青苔下,新鲜的"谷雨纹"正泛着微弱红光——这是药王谷外门最隐秘的求救信号,第三道刻痕刻意拖长的弧度,与当年那个跛脚药农账本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坎位兑位,起!
"随着沙哑的喝令声,三十六道金红火线破土而出,在尸傀群中织成燃烧的八卦阵。
爆裂的火光里,云昭看见西北角槐树枝桠间闪过半张布满灼痕的脸——正是每年惊蛰背灵谷来换药的李姓药农!
墨蚣勃然变色:"区区外门焚秽阵,也敢..."话音未落,燃烧的阵眼突然迸发青光,竟与云昭怀中玉佩产生共鸣。
那些困住她的血针调转方向,将第三具尸傀钉死在碑林之间。
云昭趁机滚入燃烧的阵眼,火焰却温柔地绕开她周身。
热浪中,她看见每簇火苗里都跃动着熟悉的药诀手势——这是改良过的焚秽阵,施术者以自身精血为祭,可辨药王谷嫡系血脉!
婴啼声就是在此刻响起的。
那声音凄厉如刀,划破火场的噼啪声。
云昭浑身剧颤,这哭声与药王谷覆灭那夜,她从尸堆下听见的垂死婴啼一模一样。
当时她拼命扒开焦黑的梁木,却只找到半块融化的长命锁。
"想不到连山野村妇也敢作祟。
"墨蚣冷笑挥袖,血泉凝成巨蟒扑向东北方矮丘。
云昭比血蟒更快。
她踩着燃烧的招魂幡碎片跃起,骨刃划过左手掌心,带着天品灵根之血的匕首深深扎入阵眼。
整个焚秽阵轰然暴涨,火蛇缠住血蟒的刹那,她看见矮丘后晃动的襁褓——以及抱着婴儿夺路狂奔的跛足身影。
"接着!
"沙哑的吼声伴着破空之音。
云昭凌空接住抛来的布包,里面除了一株七叶还魂草,还有半截染血的麦穗。
穗尖三粒青稞排成巽卦,这是药王谷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
十年前母亲救治过的那个焦脸药农,竟是外门安插在玄幽宗地界的暗桩!
血蟒撕开火墙的瞬间,云昭咬碎还魂草。
苦涩的汁液混着灵根血咽下,她周身突然绽开千朵青莲。
这是母亲封印在玉佩中的禁术"刹那芳华",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换得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当最后一朵青莲没入墨蚣眉心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云昭跪在焦土上,看着掌心渐渐消散的莲纹——这道禁术抽走了她三年阳寿,却在心口留下一枚青莲胎记。
跛脚药农抱着婴儿从藏身处踉跄走出,满脸灼伤因灵力透支再度溃烂。
他颤抖着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谷雨纹:"老奴李耕,奉圣女之命在此候小主人...十二年。
"怀中的婴儿忽然止住啼哭,眉心浮现朱砂似的红点。
云昭如遭雷击——这分明是药王谷秘传的"种魂术",唯有至亲可施!
"那夜圣女将您的半缕魂魄..."李耕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带着金粉的血,"封在这孩子...咳咳...玄幽宗要用百婴祭阵..."话音未落,破晓的天际突然传来鹤唳。
十八盏引魂灯自云层垂下,灯罩上玄幽宗的图腾让李耕瞳孔骤缩。
他猛地将婴儿塞进云昭怀中,转身点燃全身精血:"走!
去乱星滩找苏..."焚身之火吞没了后续的话语。
云昭抱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婴儿狂奔,身后传来血肉爆裂声。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颈间,她分不清是泪是血。
怀中的婴孩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她心口的青莲胎记。
一缕月光恰在此刻穿透云层,照亮孩子腕间褪色的红绳——正是药王谷每年端午为新生儿系上的驱邪绳!
乱星滩的芦苇荡里,云昭用骨刃剖开襁褓。
当看到婴儿后颈的梅花胎记时,她终于跪倒在地——这是药王一脉代代相传的"灵枢印",唯有圣女嫡血能承!
怀中玉佩突然发出悲鸣,残存的禁制映出幻象:那夜母亲自爆元婴前,将指尖血抹在某个婴儿眉心...而产房梁柱上悬着的,正是绣着玄幽宗纹样的引魂灯!
"所以我是...你才是..."云昭颤抖着抚上婴孩的脸,突然明白母亲剜她灵根时那句"对不起"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