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粮仓的黑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是用抵押十里良田换来的八十石粮食，也是千户所最后的生机。
咸腥的海风掠过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袍，掀起衣角露出腰间半卷写满批注的《练兵杂记》——那是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结合记忆里模糊的军事知识拼凑而成的训兵手册。
他深知，唯有把这些士兵锤炼成钢铁之师，才可能在雷州府的觊觎下求得一线生机。
而在他心中，纪律，便是这强军的根本。
天还未亮，更夫的梆子声刚落，铜锣声便撕裂寂静。
九十名青壮睡眼惺忪地被驱赶到校场，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
露水凝结在茅草屋檐上，顺着瓦当滴落在他们单薄的粗布衣襟。
陆明远披着黑色大氅立在点将台前，腰间悬挂的竹板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从今日起，咱们要有铁一般的纪律！
"他猛地扯开氅衣，露出内衬上用朱砂绘制的军规图腾，"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训练时，哪怕掉了脑袋，也得先听令行事！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交头接耳的士兵，如鹰隼般锐利，"第二，不许骚扰百姓！
拿了百姓一针一线，军法处置！
第三，战场上缴获的东西，一概归公，谁敢私吞，休怪我手下无情！
"陈威、林骁两位总旗长率先系紧沙袋，为众人做表率。
陈威虎背熊腰，粗糙的手掌将麻绳勒进沙袋时，肌肉在粗布下隆起如铁铸；林骁则动作利落，系好沙袋后习惯性地按了按腰间短刀，眼神中透着对未知训练的警惕。
队伍刚要出发，陆明远突然大喝："李西，你给我站住！
"声音如惊雷炸响，那个正偷偷往队伍后排挪动的士兵吓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陆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沾着晨露的草鞋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痕。
他鹰爪般的手指一把揪住士兵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这里面装的什么？
"李西哆哆嗦嗦地掏出几个冷硬的馒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小声说："大人，我……我怕训练饿着……""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校场，李西被打得踉跄着摔坐在地，嘴角渗出鲜血。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才是刚定下的纪律，你就当耳旁风？
"陆明远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馒头，在手中掂量两下，突然用力掷向远处的礁石，馒头瞬间粉碎，惊起一群海鸟，"去，给我把伙房所有水缸挑满，再围着校场蛙跳二十圈！
"说罢，他转头对众人道："今日起，每天卯时三刻，全体必须齐声诵读纪律，背不下来的，加练一个时辰！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竹简，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军规，"林骁，你识字，带着大家读！
"林骁上前接过竹简，清了清嗓子，领着众人齐声朗读，声音在清晨的海面上回荡。
负重跑开始后，队伍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蛇蜿蜒向海边悬崖。
有人被沉重的沙袋拖得踉跄，有人偷偷解开绳结减负。
陆明远手持竹鞭赤脚跟在队尾，沾满泥沙的裤腿随着步伐甩动。
"张麻子，你以为驼着背我就看不见？
"他突然加速冲上前，竹鞭精准地抽在一个弯腰前行的士兵小腿上，"把沙袋重新绑紧，现在，倒退着跑回起点！
"那人脸色煞白，却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照做。
跑到第五圈时，士兵张大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王铁山刚要去扶，陆明远却厉声制止："让他自己站起来！
我们是要上战场的人，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杀敌？
"张大柱的膝盖在碎石路上擦出两道血痕，混着泥沙的血水顺着裤管往下淌。
他颤抖着双手撑地，试了三次才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队伍经过瞭望塔时，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斜斜地照在士兵们汗湿的后背上，蒸腾起阵阵白雾，仿佛给每个人都披上了一层虚幻的纱衣。
体能训练场上，鲜血混着汗水滴落在黄土。
士兵们在烈日下做俯卧撑，手臂颤抖如风中残叶。
"再低一寸！
手肘必须碰到地面！
"陆明远用竹鞭敲打着一个动作变形的士兵后背，"做不到？
那就一首撑着！
"那人手臂猛地一软，脸重重砸在地上，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被吸干。
单杠训练时，旗官李虎手掌被粗糙的木头磨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木纹滴落，在下方的黄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却依然死死抓住单杠，指甲深深抠进木头里，硬是完成了最后一个引体向上。
陆明远看着他，微微点头："这才是纪律严明的好样的！
记住，我们是一个集体，每个人都要为了集体的荣誉，严守纪律！
"日头西斜时，训练仍未结束。
陆明远让士兵们两两一组进行摔跤对抗，美其名曰"练实战"。
"抱腰！
锁喉！
别给我留余力！
"他在场边大声嘶吼，"战场上敌人可不会跟你讲情面！
"两名士兵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被绊倒，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当场昏了过去。
陆明远却不为所动："拖到树荫下，醒了继续！
"傍晚收训时，所有人必须齐声朗诵纪律三遍，才能解散。
月光爬上瞭望塔，陆明远独自站在塔顶，望着远处营房里透出的点点灯光，心中默默盘算着。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练兵杂记》，在最新一页写下："今日处罚七人，虽手段严苛，然纪律初成。
明日需加设连坐制，一人***，全队受罚，方可见效。
"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吹来，他裹紧衣衫，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群乌合之众，训练成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铁军。
校场角落，受伤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回到营房，他们身上的伤痛与疲惫，都将在这严明的纪律下，化作守护家园的坚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