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少爷等着呢!"王寡妇把她的头往棺材里塞,镶着金线的喜服领口蹭到黑漆,晕开朵暗红色的花。
林小桃咬破舌尖啐出血沫:"拿活人配冥婚,当心厉鬼索命!"棺材铺的天井落着细雨,十三口槐木棺材沿着墙根排开,每口都缠着褪色的红绸。
纸扎的童男童女突然转过头,描着胭脂的脸在灯笼光里忽明忽暗。
王寡妇哆嗦着往后退:"作孽啊,上个月抬进来的六个新娘,可都...""都溺死在护城河了?"林小桃踹开半合的棺盖,掌心的桃花胎记烫得像烙铁,"我偏要活到天亮!"话音未落,棺材里伸出只冰凉的手。
青白指节准确扣住她腕间红绳,林小桃后颈汗毛倒竖。
纸人突然咯咯笑出声,贴着"囍"字的白灯笼晃了晃,照出棺材里新郎的脸——与祠堂挂着的沈少爷遗照分毫不差,连眼角那颗朱砂痣都栩栩如生。
"少...少爷?"王寡妇瘫坐在青石板上,"您不是二十年前就..."新郎的喜服下摆渗出黑水,腥气熏得林小桃作呕。
她摸到棺材夹层里的绣花针,正要往那手上扎,忽然听见井沿传来"叮"的脆响。
枯井边坐着个穿嫁衣的女人。
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褪色的红盖头上,女人跷着二郎腿,金莲小鞋尖缀的珍珠正在往下滴水。
她左手攥着把银针,正慢悠悠往自己心口绣桃花,针脚竟与林小桃的胎记一模一样。
"第七个。
"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铰链,"你猜她能在井底泡几天?"林小桃的胎记骤然发烫。
井底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在刺绣,银针穿透布帛的沙沙声混着水泡咕嘟作响。
她突然想起前日替人绣寿衣时,手指莫名被扎出的七个血洞。
"闹够了就出来。
"院门吱呀推开,穿青灰长衫的男人拎着盏琉璃灯进来。
灯笼光掠过他右手时,林小桃看见无名指处空荡荡的——正是沈家那位传闻中活不过弱冠的病秧子,沈玄青。
纸人突然齐刷刷跪下,枯井边的嫁衣女倏地消失。
沈玄青的琉璃灯照在棺材上,新郎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成白骨,只剩那件浸透黑水的喜服还搭在棺沿。
"把这穿上。
"沈玄青扔来双红绣鞋,鞋面用金线绣着镇魂咒,"子时前找不到那口薄皮棺,你就真成第七个水鬼了。
"林小桃刚要骂人,井底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青砖的声响。
借着琉璃灯的光,她看见井壁布满深浅不一的抓痕,最新那道还沾着暗红的血痂。
更夫沙哑的吆喝声从巷口飘来:"亥时闭户——子勿近河——"02红绣鞋套上脚的瞬间,井底的抓挠声戛然而止。
林小桃踉跄着扶住棺材,鞋尖金线突然游走如活物,在她脚踝缠出朵桃花。
沈玄青的琉璃灯往井口晃了晃,水面顿时浮起七盏莲花灯,每盏都托着枚浸血的银针。
"踩着我的影子走。
"沈玄青的嗓音像蒙着层雾,长衫下摆扫过青苔时,露出腰间缠着符纸的青铜铃。
后院停着二十余口薄皮棺材,棺盖都嵌着巴掌大的铜镜。
林小桃的胎记突突直跳,那些铜镜里映出的竟都不是她的脸——穿嫁衣的女人们握着绣绷,银针正往自己咽喉刺。
"闭眼!"沈玄青突然捂住她双眼。
掌心粗糙的茧子磨得人发疼,林小桃听见此起彼伏的裂帛声,混杂着类似蚌壳开合的咔嗒响动。
血腥气扑面而来时,沈玄青松开了手。
林小桃看见十三口棺材的铜镜全部碎裂,镜面渗出黑水,在地上汇成个"祭"字。
最近那口棺材里坐着具穿西式婚纱的女尸,头纱下露出腐烂的半张脸,赫然是前日暴毙的首富千金。
"她心口的桃花..."林小桃攥紧绣花针,针尖沾到棺木上的露水突然发烫,"是你绣的?"沈玄青的铜铃突然剧烈震颤。
女尸猛地睁开只剩窟窿的眼,婚纱下伸出缠满水草的手抓向林小桃。
千钧一发之际,沈玄青扯断铃铛红绳缠住尸体的脖颈,黑血溅上琉璃灯罩时,映出林小桃前世穿粗布衫的模样。
"发什么呆!"沈玄青拽着她撞开偏房门。
霉味混着线香扑面而来,供桌上摆着尊缺了左眼的河神像,神像脚下压着本泛黄的账册——最新那页记着六个新娘的八字,林小桃的名字赫然在第七行。
调的梆子声:"子时三刻...百鬼...百鬼出河......"沈玄青突然捂住她的嘴。
湿冷的吐息拂过耳畔时,林小桃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透过博古架的缝隙,她看见白日里和善的米铺掌柜正跪在院中,将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埋进槐树下。
"沈少爷要的替身...都...都备齐了......"掌柜的舌头突然打了个结,七窍开始往外钻血蚕,"第七个...第七个活不过......"话未说完,他整个人像被抽干的鱼皮瘫在地上。
沈玄青的铜铃突然裂开道缝,林小桃发现他缺指的右手正微微发抖,腕间有道陈年咬痕,形状竟与她乳牙印吻合。
井底传来重物落水声。
林小桃的绣鞋突然带她往西厢房跑,鞋头金线泛着诡异的红光。
推开门刹那,她看见二十年前的旧物——雕花拔步床上铺着褪色的喜被,梳妆镜前摆着把缠头发的白骨梳。
"别碰镜子!"沈玄青的警告晚了一步。
林小桃的指尖刚触到镜面,铜镜突然照出幅画面:穿粗布衫的自己正跪在河滩,往具泡胀的尸体嘴里塞绣花针,那尸体缺了无名指的手上戴着沈家祖传的翡翠扳指。
03铜镜炸裂的碎片擦过林小桃耳际,沈玄青用后背替她挡住飞溅的锐锋。
血腥气漫进鼻腔时,林小桃发现他的血竟是青灰色,落在青砖地上凝成颗颗珍珠。
"你到底是......"话未说完,井底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拍水声。
十三口棺材齐齐震颤,红绸崩断的瞬间,二十余具溺亡新娘破棺而出,湿淋淋的嫁衣下摆滴着黑水。
沈玄青扯下腰间红绳缠住两人手腕:"跟紧!"林小桃踉跄着被他拽向耳房,身后女鬼们的指甲刮擦声近在咫尺。
红绳突然迸发金光,照出青砖缝里密密麻麻的符咒——每道符都画着逆写的"沈"字。
耳房木门砰地闭合。
沈玄青掀开墙角暗道时,琉璃灯映出他脖颈蔓延的青色纹路,像水草又似咒文。
林小桃的胎记突然灼痛,前世画面如潮水涌来——暴雨夜的河神庙,自己攥着绣花针刺破指尖,在少年沈玄青心口绣桃花咒。
他缺指的手紧紧攥着半截红绳,腕间咬痕渗出的血染透她的粗布衣襟。
"想起来了吧。
"沈玄青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骨头,"当年你用绣魂术替我续命,如今轮到你还债。
"暗道尽头是间水牢。
铁链锁着具枯骨,肋骨间插着七枚镇魂钉。
林小桃的红绣鞋突然脱脚飞向枯骨,鞋头金线缠绕着那具骸骨的手腕——枯骨无名指处套着翡翠扳指,内圈刻着"玄青"二字。
"这是...你的尸身?"林小桃的绣花针突然扎进掌心,血珠滚落瞬间,水牢四壁亮起幽蓝磷火。
枯骨空洞的眼窝里爬出血蚕,蚕丝缠着块褪色的绣帕,帕上绣着"宁负苍天不负卿"。
沈玄青突然剧烈咳嗽,脖颈纹路已爬上脸颊。
他劈手夺过绣帕按在伤口,青灰血液竟开始转红:"还有三个时辰。
"院外突然响起神婆的摇***。
女鬼们的嘶吼中混入尖利咒骂:"沈家小儿!你困了我们二十年......"林小桃透过气窗看见,白日里温婉的茶楼老板娘正用银针往太阳穴扎,边扎边唱河神娶亲的童谣。
暗道突然灌进腥臭的河水。
沈玄青将林小桃推进枯骨怀中,自己转身迎向破门而入的女鬼。
林小桃的后背贴上冰冷尸骨时,前世记忆轰然完整——当年沈玄青为救她擅用禁术,剖出半颗鲛人心化作红绳。
而此刻腕间缠绕的,正是浸透两人魂血的那根旧绳。
04枯骨突然箍住林小桃的腰肢,翡翠扳指硌得她生疼。
沈玄青的血溅在女鬼脸上竟燃起幽火,为首的新娘尖叫着化作黑雾:"你竟敢用鲛人血......"井水漫过腰际时,林小桃摸到枯骨心口凹陷处。
前世记忆翻涌如潮——二十年前她把半颗鲛珠藏在此处,用绣魂术将沈玄青的魂魄缝进自己命盘。
绣花针突然脱手飞向凹陷,针尖挑出颗蒙尘的珠子,映出她眼角不知何时淌下的泪。
"含住!"沈玄青甩来半截红绳缠住鲛珠。
林小桃猝不及防吞下珠子,喉间顿时灼如炭火。
井水突然沸腾,腕间红绳寸寸断裂,沈玄青脖颈的咒文瞬间爬满脸庞。
女鬼们的嫁衣突然燃起蓝火。
林小桃的视野陡然清晰,竟能看穿沈玄青的皮肉——他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缠满金线的绣绷,绷面绣着逆阴阳的八卦图。
"快走!"沈玄青的桃木剑刺穿自己掌心,血符在墙面灼出暗道,"去祠堂掀了那幅......"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透明化。
林小桃被暗流冲进旋涡,后背撞上祠堂供桌时,喉间鲛珠滑入腹中。
供烛"噗"地燃起三尺高,照亮正中那幅泛黄的画像——穿凤冠霞帔的新娘掀开盖头,掌心的桃花印正在渗血。
"这是我?"林小桃的胎记突然凸起成花瓣状。
画像无风自动,露出背后暗格里的鎏金剪刀。
井水追着她漫进祠堂,女鬼们的头颅在门槛处堆积成山,唱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七月半,嫁新娘,棺材铺里结鸳鸯......"剪刀突然飞入掌心。
林小桃福至心灵,扯断供桌帷幔裹住刀刃。
当第一缕布条缠上手腕时,前世的绣魂术如潮苏醒——她竟徒手将帷幔撕成金线,就着烛火往虚空刺绣。
女鬼们的嘶吼突然变成哀鸣。
金线织就的往生咒裹住她们腐烂的身躯,每针落下都伴着鲛珠的灼痛。
首富千金的尸体突然开口:"小心神婆...她才是......"井水暴涨淹没供桌。
林小桃抓着画像浮出水面时,瞥见沈玄青被铁链锁在河神庙石柱上。
神婆的银针正往他心口绣符咒,每扎一针,他身上的咒文就褪去一分。
"用剪子破局!"沈玄青突然睁眼,瞳孔变成鲛人般的竖瞳。
林小桃的剪刀脱手飞旋,精准斩断神婆的银针。
针尾红绳突然反缠住神婆脖颈,勒出个血写的"沈"字。
河神像轰然倒塌。
林小桃的胎记突然迸发强光,鲛珠从喉间飞出,与沈玄青胸口的绣绷融为一体。
二十年前的画面重现——神婆当年正是用这把剪刀,剪断了她给沈玄青绣的续命线。
暴雨倾盆而下。
沈玄青的咒文褪至腰际,手突然扣住她腕脉:"祠堂井底...有具缠着红绳的......"雷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林小桃转头看见镇民们举着火把围住河神庙,为首的米铺掌柜眼窝里钻出血蚕:"祭品跑了...把他们都沉塘!"05火把照亮沈玄青颈间细鳞时,米铺掌柜的眼球"噗"地爆开。
血蚕裹着黏液喷溅在神婆尸体上,抽搐着站了起来:"鲛奴现世...河神要醒了......"林小桃的绣鞋突然陷入淤泥。
河水漫过腰际时,她看见沈玄青的耳后生出青鳞,缺指的右手覆满珍珠色硬甲。
镇民们举着铁锹扑上来,被他一爪掀翻三个,血珠落在水面竟开出莲花。
"接住!"沈玄青甩来半截锁链。
林小桃抓住的瞬间,链子突然化成红绳缠住两人手腕,前世熟悉的刺痛漫上心头——二十年前月夜,他就是这样拽着她逃出祭祀场的。
神婆的焦尸突然裂成两半,腹腔里钻出上百只血蚕王。
沈玄青将林小桃甩到背上,鲛尾横扫击飞蚕群:"抱紧!"林小桃的胎记贴上他后颈鳞片时,水面突然浮起千盏河灯,每盏都映着穿嫁衣溺亡的新娘。
河水开始打旋。
林小桃的银针突然脱手飞向河心,在漩涡中点出七颗星位。
沈玄青的鳞片开始剥落,血珠渗进水面绘出幅八卦图:"就是现在!"林小桃扯断红绳,就着鲜血在掌心绣逆转咒。
最后一针落下时,河床轰然开裂,浮起具缠满水藻的石棺。
棺盖上的鎏金锁刻着双喜字,锁眼正是沈玄青缺指的形状。
"开棺!"沈玄青的鲛尾缠住追来的血蚕王。
林小桃用银针刺破食指,沿着锁纹画出桃花印。
棺盖弹开的刹那,腥风卷着腐烂花瓣扑面而来——棺中铺着龙凤喜被,被面绣着两人生辰八字,被角用金线绣着"永结沉渊"。
神婆的尖笑突然从河底传来:"沈家小儿,你以为换命就能破局?"焦黑的指甲穿透沈玄青肩胛,将他拖向漩涡深处,"当年你剖鲛珠救她,就该想到今日......"林小桃纵身扑进漩涡。
鲛珠在腹中灼烧着催动绣魂术,她咬破舌尖往喜被上喷出血雾。
金线突然游走如蛇,缠住神婆的四肢往棺中拽。
当"永结沉渊"四字裹住焦尸时,整条护城河的水瞬间沸腾。
沈玄青的鲛尾卷住林小桃冲出水面。
岸边的镇民们突然齐刷刷跪下,他们后颈都浮出桃花烙印,与棺材铺那些纸人脸上的胭脂痣如出一辙。
"原来都是傀儡......"林小桃的银针突然扎向米铺掌柜眉心,挑出只蓝翅蛊虫,"用活人养蛊,你们沈家......"话未说完,石棺突然炸裂。
喜被化作红雾笼罩整座临江镇,沈玄青的鳞片尽数脱落,露出心口溃烂的桃花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