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蹲在老灶台前添柴，火星子噼啪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混着中药的苦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漂浮。
土墙上那张泛黄的奖状被山风吹得簌簌响，那是他去年获得县重点高中 "优秀学生" 的证明，奖状边角被雨水洇湿过，却依然被母亲用米汤仔细粘在最显眼的位置。
"阿渊，药熬好了？
" 里屋传来母亲微弱的呼唤，床板吱呀作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林渊慌忙起身，瓦罐里的苦艾茶咕嘟咕嘟冒泡，他小心滤出褐色汤汁，瓷碗边沿缺了口，是父亲去年在镇上工地搬砖时，用第一个月工资换回来的。
西十岁的父亲林建国正蹲在门槛上啃馒头，布满老茧的手握着一本磨破封面的账本。
春耕借的种子钱、母亲每月的药费、妹妹小芳的学费，密密麻麻的数字像山涧里的藤蔓，紧紧缠住这个五口之家。
听见儿子脚步声，父亲慌忙把账本往裤腰里塞，抬头时皱纹里堆着笑："通知书该到了吧？
"话音未落，村口的邮递员老陈就晃着绿色邮包进了院。
牛皮纸袋上 "华清大学" 的烫金字在晨光里格外耀眼，林渊的手指刚触到信封，母亲己经撑着竹棍从屋里挪出来，浑浊的眼睛在阳光里泛起水光。
十二岁的小芳踮着脚扒着哥哥的肩膀，辫梢还沾着晨露："哥要去北京上大学啦！
"喜悦只持续了半炷香时间。
当林建国翻出压在米缸底的铁皮盒，数完里面零散的纸币和硬币后，土屋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总共三百二十七块五角，离招生简章上的学费还差两千三百元。
母亲无声地抹着泪，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子往林渊手里塞，冰凉的金属硌得他掌心生疼。
"我去镇上打工。
" 林渊突然开口，声音像被山风揉碎的枯叶，"暑假两个月，加上开学后的勤工俭学，总能凑够学费。
" 父亲的烟袋锅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火星明灭间，他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开春时又多了些。
去年秋收时父亲从梯子上摔下来，到现在阴雨天还会腰痛，可家里的顶梁柱，终究是要塌了。
第二天凌晨，林渊背着母亲连夜缝的粗布包袱站在村口。
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梯田像被揉皱的绿缎子，小芳抱着他的腿哭得抽噎，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个煮鸡蛋："到了城里别舍不得吃，咱老林家的娃，走到哪儿都得挺首腰板。
" 父亲蹲在路边抽完第三袋烟，突然站起来往他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纸："你王大爷的远房侄子在市里开餐馆，这是地址，实在找不到活计就去投奔他。
"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林渊摸着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指尖触到纸页边缘母亲偷偷塞进去的艾草香包。
车窗外的山峦渐渐模糊，他想起初三那年冬天，母亲冒着大雪走三十里山路给他送棉鞋，回来就发了场高烧，从此落下了病根。
还有父亲在建筑工地扛水泥袋的背影，汗衫被盐水浸出一圈圈白印，却坚持说 "坐办公室的活儿才累人"。
抵达青阳市时己是正午，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气让林渊有些眩晕。
他在火车站的公共厕所里换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对着斑驳的镜子理了理被汗水黏住的头发。
按照地址找到 "味香园" 餐馆时，正是午间客流高峰，穿白大褂的厨师在开放式厨房挥舞铁锅，油星子噼里啪啦溅在玻璃上。
"你是老林叔的侄子？
" 掌勺的王师傅擦着额头的汗，上下打量着这个背着旧书包的少年，"先去后院摘两筐豆角，洗完了帮前台传菜。
" 后厨的闷热让林渊的衬衫很快湿透，指甲缝里嵌满豆角的绒毛，冷水流过掌心时，他才发现手指被菜梗划出道道红痕。
传菜时不慎摔了个瓷盘，老板娘的骂声像尖锥刺进耳鼓："乡巴佬没长眼睛？
赔不起就滚蛋！
"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时，林渊盯着手里的六百块钱发呆。
除去三十块的住宿费和每天两个馒头的开销，他攒下了五百二十元。
深夜躺在阁楼的木板床上，透过气窗能看见城市的夜空，星星比家乡的少得多，却有无数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他摸出藏在枕下的笔记本，用铅笔郑重写下："距离学费还差一千七百八十元。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林渊在菜市场捡烂菜叶时遇见了改变他命运的人。
穿米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蹲在他旁边，帮他捡起滚落在泥地里的白菜帮子："小伙子，愿意来我公司打扫卫生吗？
每天两小时，一小时十块钱。
" 男人递来的名片上印着 "青阳科技有限公司"，职位是总经理。
当周薪八十元的扫地工作落实后，林渊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干净明亮的写字楼里，人们对着电脑敲打键盘，打印机吐出带着油墨香的文件，空气中漂浮着咖啡的苦涩与电子设备的温热。
开学前三天，林渊揣着攒够的学费踏上北上的列车。
硬座车厢里挤满了大包小包的乘客，他靠窗而坐，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与农田交替，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山再高，总能望见顶；路再远，总能走到头。
" 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王师傅发来的短信："在学校好好读书，厨房里给你留着家乡的酸豆角。
"列车在夜幕中轰鸣前行，林渊摸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第一章，启程。
" 窗外的月光洒在纸页上，像撒了把碎银，照亮了少年眼中跳动的火光。
这只是开始，他知道，前方还有无数座山等着他去翻越，无数条河等着他去横渡，但此刻攥紧的拳头里，藏着比山更高、比河更阔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