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梨园春
他盯着那道新刻痕,血迹干涸后留下的暗红像是某种记号,提醒着他昨夜的戏楼并非一场梦。
他深吸一口气,把剪刀裹进一块旧布,塞进阁楼角落的木箱里,锁上。
他不想再碰它,可心里清楚,这东西不会轻易放过他。
天光渐亮,沈氏裁缝铺里传来了老陈的咳嗽声和剪布的窸窣声。
沈裁风下楼时,老陈正埋头在一块青布前,手里的剪刀利落地划过,布料应声分开,像水面被切开。
他抬头看了沈裁风一眼,咧嘴道:“少东家,今儿气色还是不好啊。
昨晚又做噩梦了?”
沈裁风没接话,目光扫过铺子里的刀剪布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这些熟悉的东西,此刻竟透着股陌生的寒意。
“老陈,你听说过‘梨园春’吗?”
沈裁风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试探。
老陈手一顿,剪刀停在半空,他眯着眼想了想,摇摇头:“上海滩戏楼多,‘梨园春’倒没听过。
怎么,少东家昨儿梦见戏子了?”
他笑得有些揶揄,可沈裁风没笑,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后院。
他翻出几本祖上留下的账簿,试图找些线索。
那把“裁命”剪刀虽是沈氏三代相传,可从没谁提过它的来历。
他翻到一本泛黄的旧册子,纸页脆得一碰就碎,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墨迹模糊,只勉强辨出“梨园”“命剪”几个字,下面的笔迹像是被人匆匆涂掉。
他皱眉,手指摩挲着字条,总觉得那涂抹的墨痕里藏着什么。
那天夜里,沈裁风没睡。
他坐在阁楼里,盯着锁着剪刀的木箱,耳边隐约又响起了胡琴声,断续得像风里的鬼泣。
他猛地起身,打开箱子,剪刀静静躺在那儿,刃口上的刻痕似乎比白天更深了些。
他拿起它,指腹划过“裁命”二字,心跳莫名加快。
就在这时,阁楼的木板吱吱作响,像是有人在走动。
他猛回头,却只有风从破窗缝钻进来,卷起一地灰尘。
“沈裁风。”
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像从地板下渗出来的。
他一怔,低头一看,剪刀的影子在烛光下拉得老长,影子里隐约浮现出一张脸——花旦的脸,嘴角咧着猩红的笑。
她没动,只是盯着他,眼神空洞得像深井。
沈裁风喉咙一紧,手里的剪刀几乎脱手,可他硬生生攥住,低喝道:“你还想干什么?
戏不是完了吗?”
影子里的花旦没说话,只是笑声渐渐放大,像无数根针刺进他脑子里。
他咬牙,猛地举起剪刀,对着影子剪下去。
咔嚓一声,影子断成两截,黑气从断口冒出,瞬间散开,花旦的脸消失了。
可那笑声没停,反而从阁楼的每个角落传出来,像一群戏子在齐声合唱。
沈裁风头痛欲裂,他踉跄下楼,推开铺子的门,冲进夜色里。
上海滩的街巷湿冷,黄浦江的风裹着腥气扑面而来,他跑得喘不过气,可那笑声始终跟在身后,像甩不掉的影子。
他跑到一条窄巷尽头,停下来靠着墙喘息,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裁命”剪刀,刃口上又多了一道刻痕,比之前更深,像在吞噬什么。
“沈先生?”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他抬头一看,是小红,那个在戏楼里被花旦剪断喉咙的跑龙套戏子。
她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喉咙上却没伤口,只是眼神慌得像受惊的兔子。
沈裁风愣住:“你……不是死了吗?”
小红咬着唇,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也不知道。
我醒来就在这儿,脖子疼得要命,可摸了又没事。
沈先生,那地方……那剪刀……”她话没说完,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急促而杂乱。
沈裁风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出声!”
两人躲进巷边的阴影里,只见几个身影走近——是赵武阳,带着两个穿军服的手下。
他嘴里叼着烟,脸色阴沉,手里拿着一把枪,对着空气骂道:“那鬼地方塌了,我还以为完事了,结果昨晚又梦见那疯娘们!
沈裁风,你在不在?
老子知道你没死!”
沈裁风没吭声,拉着小红退得更深。
赵武阳骂了几句,带着人走远,可他的话却让沈裁风心一沉——戏楼塌了,他们都以为结束了,可那剪刀还在,那花旦还在。
戏没完,甚至才刚开始。
小红抖着声音问:“沈先生,咱们怎么办?”
沈裁风低头看着剪刀,刻痕里像有东西在流动,隐约透着红光。
他咬牙道:“去找‘梨园春’的根。
这东西不毁,咱们都逃不掉。”
他想起那张字条上的“命剪”,隐约觉得,沈氏祖上或许知道些什么。
次日,他带着小红回了铺子,翻遍了祖宅的每一角落,终于在一块松动的地板下找到一个铁盒。
盒子锈迹斑斑,打开时吱吱作响,里面躺着一本薄册子,封皮上写着“梨园秘录”。
他翻开一看,字迹工整却透着股阴气,写的是沈氏先祖沈老三的故事。
沈老三是个裁缝,也是梨园春的戏迷。
百年前,他痴迷一个花旦,偷了戏楼里一把刻着“裁命”的剪刀,想剪下她的戏服做纪念。
可那花旦当夜暴毙,喉咙像是被剪开,戏楼从此闹鬼。
沈老三疯了,把剪刀带回家,临死前留下遗言:这剪刀剪的是命,谁拿它,谁就得替它唱戏,首到剪尽自己的命数。
册子最后一句是:“欲毁之,须回梨园,剪其魂。”
沈裁风合上册子,手指发冷。
他看向小红,低声道:“咱们得再进戏楼。”
小红脸色一白,却咬牙点头:“我跟你去。”
那天夜里,沈裁风带着剪刀和小红,站在黄浦江边。
他按照册子上的指引,找到一处废弃的码头,码头后是片荒地,隐约可见一座塌了半边的戏楼轮廓——梨园春。
他握紧剪刀,低声道:“来吧,剪了它,这戏就真完了。”
可他没看见,身后小红的影子拉得老长,嘴角咧开了一抹猩红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