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圣洁的刺
那件象牙白的婚纱,像一道凝固的圣光,刺眼地立在冰冷的空间里。
空气被抽干了,只剩下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婚纱上,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
他脸上覆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捏着餐巾的手指,指节白得发青,细微的颤抖透过冰冷的布料传递出来。
苏晚的心跳撞着肋骨,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麻。
她不敢动,不敢呼吸,像被钉在椅子上的标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凝固的、翻涌的黑暗在他眼底深处无声咆哮。
林薇…这个名字像毒藤,缠紧了苏晚的心脏。
这婚纱,就是她存在的铁证,是钉在她“替身”身份上的耻辱柱。
张姨垂着头,像个没有呼吸的剪影。
佣人们更是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
时间黏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陆沉舟动了。
不是走向婚纱,而是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划过光滑的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狠狠撕破了死寂。
“处理掉。”
三个字,从他紧抿的薄唇里挤出来,淬着冰渣,砸在地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戾气。
苏晚浑身一颤。
处理掉?
这件美得惊心动魄的婚纱?
张姨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闪过:“先生…这…”“我说,处理掉!”
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冰层碎裂的炸响,带着不容置喙的暴戾。
他看也没看张姨,更没看那婚纱一眼,仿佛那是什么沾了剧毒的秽物。
深灰色的身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过餐桌旁僵立的苏晚,径首冲向门口。
餐厅的门被他摔得山响,巨大的回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嗡嗡震荡。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散去一丝,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寒意和一片狼藉的寂静。
张姨脸色煞白,对着那件婚纱,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她僵硬地挥手,两个佣人立刻上前,手忙脚乱地重新罩上防尘罩,动作轻得仿佛在抬一具易碎的尸体,匆匆将那刺眼的“圣洁”推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还有一桌早己冷透的精致菜肴。
她看着陆沉舟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婚纱被推走的痕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刚才的“处理掉”三个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那不只是对一件衣服的命令,更像是对某个过往、某段记忆的彻底抹杀。
林薇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是圣洁不可侵犯的白月光,还是…不能触碰的腐肉?
她扶着冰冷的椅背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契约的冰冷枷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勒进了肉里,带着屈辱的刺痛。
婚纱事件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涟漪却迅速被无形的力量抹平。
别墅恢复了它精密、冰冷的运转。
张姨的脸色更冷了,对苏晚的“看管”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佣人们更加噤若寒蝉。
陆沉舟再次消失,如同从未回来过。
苏晚的日子重新陷入巨大的、空洞的寂静里。
阳光房成了唯一的避难所。
她摊开画夹,铅笔悬在纸上,却久久落不下去。
眼前晃动的,总是那件象牙白的婚纱,和陆沉舟眼中那片翻涌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那黑暗里,除了痛苦和恨,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东西。
她烦躁地丢开铅笔,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暮色西合,山峦的轮廓被染成深黛色。
别墅内部灯火通明,却照不暖这冰冷的空间。
她像个幽魂,在空旷的房间里游荡。
无意间,她推开了二楼西侧一扇虚掩的门——不是陆沉舟的禁地书房,而是一间闲置的、布置得像个小型私人图书馆的起居室。
书架上塞满了书,落了薄薄一层灰,显然久无人至。
空气里有陈旧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苏晚像找到了一个隐秘的透气孔,走了进去。
她漫无目的地扫过书架上的书名,大多是晦涩的经济、哲学、外文原版。
指尖拂过书脊,在一排厚重典籍的缝隙里,她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与书籍不同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抽了出来。
是一本硬壳相册。
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文字或装饰,触手冰凉。
鬼使神差地,苏晚翻开了它。
第一页,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背景是郁郁葱葱的欧式花园,喷泉在阳光下闪着光。
照片中央,一个穿着精致洋装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漂亮的蝴蝶结,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
她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小西装,表情却异常严肃,抿着唇,眼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疏离。
即使隔着岁月的尘埃,苏晚也一眼认出,那是幼年的陆沉舟。
照片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墨水有些晕开:“薇儿 & 沉舟,橡树庄园,1998年夏。”
薇儿…林薇!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像被烫到般蜷起。
她飞快地合上相册,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炭。
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她怎么会翻到这个?
这绝对是陆沉舟的禁地!
她慌乱地将相册塞回原位,用旁边的书死死挡住,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看到的痕迹。
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起居室,反手轻轻带上门,心还在狂跳不止。
深夜,万籁俱寂。
苏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白天婚纱冰冷的圣洁,相册里林薇灿烂的笑脸,幼年陆沉舟疏离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里翻腾。
那个禁忌的名字,不再是模糊的符号,而是具象成了照片上阳光明媚的女孩,以及一件承载着复杂过往的冰冷嫁衣。
她究竟是谁?
她和陆沉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何她的存在,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那个冰冷的男人如此失控?
这些问题像藤蔓缠绕着她,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钻入她的耳中。
咔哒…咔哒…咔哒…是金属碰撞的、规律的轻响。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楼下。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晚了?
是谁?
佣人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制造这种声音。
她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轻轻拧开房门一条缝隙。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绿光。
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更清晰地传了上来,带着一种机械的、执拗的节奏,在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是…从一楼餐厅方向传来的?
苏晚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像只受惊的猫,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无声地挪向楼梯口。
黑暗放大了感官,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楼梯盘旋而下,通往一楼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
苏晚停在楼梯转角,躲在巨大的廊柱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餐厅的方向,没有开大灯。
只有料理台上方,一盏昏暗的筒灯亮着,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陆沉舟。
他背对着楼梯,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袍,身影几乎融在周围的黑暗里。
他低着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料理台上的什么东西。
那“咔哒…咔哒…”的轻响,正是从他手下传来。
苏晚眯起眼睛,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
她看清了。
料理台上,摊开的,正是那件象牙白的婚纱!
巨大的裙摆像一片凝固的月光,流淌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而陆沉舟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银质剪刀。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轮廓。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握着剪刀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带动着锋利的刃尖,正对着那圣洁的缎面,一下,一下,机械地、执拗地…戳着!
不是剪,是戳!
是扎!
锋利的剪刀尖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刺在婚纱裙摆上那最光滑、最无瑕的缎面上!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咔哒…咔哒…咔哒…每一下戳刺,都像扎在苏晚的神经上。
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放大。
他在干什么?!
他疯了吗?!
这件承载着林薇过往的婚纱,他白天还暴怒地命令“处理掉”,此刻却像个着了魔的工匠,在深夜里,用剪刀…毁掉它?!
那一下下戳刺的动作,冰冷、机械,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恨意和绝望。
仿佛他戳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某个无法摆脱的梦魇,是刻在他心上的毒瘤!
昏黄的灯光下,陆沉舟的身影僵硬如石雕,只有握着剪刀的手臂,带着毁灭的意志,一次次抬起,落下。
剪刀的寒光每一次闪烁,都在那圣洁的缎面上留下一个微小却刺眼的破洞,像洁白雪地上的污点。
苏晚躲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血液都冻僵了。
她看着那个被黑暗和昏黄光晕切割的、疯狂而孤独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