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新绿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顾屿像往常一样，在六点半准时起床，洗漱，穿戴整齐，一丝不苟地系好红领巾。
他习惯性地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隔壁那扇还拉着碎花窗帘的窗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天那个小不点泪眼汪汪抓着他衣角的样子，还有她软乎乎喊“阿屿哥哥”的声音。
他抿了抿唇，一种名为“责任”的陌生感觉沉甸甸地压在七岁男孩的心头。
奶奶昨晚的话言犹在耳：“阿屿，溪溪刚来，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胆子小。
你上学顺路，以后就带着她一起吧，也算履行你做哥哥的责任了。”
“责任……”顾屿小声嘀咕，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这意味着他规律得像钟表一样的生活，要被强行塞进一个“变量”——一个需要他等、需要他照顾、可能会哭、可能会走丢的“小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书包，走出家门。
果然，隔壁院子门口，林小溪己经背着一个明显比她小身板大一圈的粉红色小书包，像棵刚移栽的小苗，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等他了。
林妈妈正弯腰叮嘱着什么。
看到顾屿出来，林妈妈眼睛一亮，笑着牵着小溪走过来：“阿屿，真准时！
溪溪就交给你啦！”
她把小溪的小手轻轻放进顾屿的手里。
顾屿的手指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女孩的手又小又软，带着温热的汗意，和他自己干燥微凉的手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有点……奇怪。
他想抽回手，但林妈妈期待的目光和奶奶昨晚的叮嘱让他忍住了。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林妈妈，然后低头看向只到他胸口的小不点，“走了。”
去育英小学的路，顾屿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今天，身边多了个一步三回头、紧紧抓着他一根手指的林小溪。
“阿屿哥哥，那个是什么？”
小溪指着路边一个卖糖画的老人，好奇地问。
“糖画。”
顾屿言简意赅。
“阿屿哥哥，那只小狗好可爱！”
她又指着巷子里一只摇尾巴的小黄狗。
“嗯。”
顾屿目不斜视。
“阿屿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小溪仰着小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短腿明显有些跟不上顾屿刻意放慢但对她来说依然偏快的步伐。
“快了。”
顾屿依旧惜字如金，但脚步却不知不觉又放慢了一点点。
他其实有点不习惯这种叽叽喳喳。
他习惯了独行时的安静，习惯了只思考自己的事情。
但现在，身边这个“小麻烦”的存在感强得无法忽视。
她的好奇、她的依赖、她偶尔跟不上时微微的喘息，都像细微的电流，不断干扰着他习惯的“频道”。
更让顾屿觉得别扭的是周围的目光。
同校高年级的几个男生路过，看到平时独来独往、一脸生人勿近的顾屿，居然牵着一个粉雕玉琢、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都投来了惊奇甚至促狭的目光。
“哟，顾屿，这是谁啊？
你妹妹？”
“小妹妹真可爱！
顾屿，你还会带小孩啊？”
其中一个调皮的男孩还故意做了个鬼脸。
顾屿的脸瞬间绷紧了，耳根悄悄爬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但手指刚一动，就被小溪更用力地攥住了。
她似乎被那些陌生的大男孩吓到了，小身子往顾屿身后缩了缩，大眼睛里带着警惕和依赖，小声问：“阿屿哥哥，他们是谁？”
看着她全然信任、寻求庇护的眼神，顾屿心里那点被调侃的羞恼奇异地平息了。
他侧了侧身，更自然地挡住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冷冷地扫了那几个起哄的男生一眼，那眼神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威慑力。
几个男生讪讪地摸摸鼻子，快步走开了。
“不认识。”
顾屿淡淡地对小溪说，牵着她的手却没有再松开，“别理他们，看路。”
终于到了育英小学门口。
一年级的教室在操场另一边，需要穿过整个操场。
对于第一次踏入陌生校园的林小溪来说，眼前奔跑嬉闹的大孩子、嘈杂的声音，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恐慌。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顾屿的手，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你教室在那边。”
顾屿指着远处一栋粉色的矮楼，“自己走过去，放学在门口等我。”
小溪看着那长长的、挤满了陌生人的操场小路，小脸瞬间白了，大眼睛里迅速弥漫起水汽，抓着顾屿的手死活不肯放：“阿屿哥哥……我怕……我找不到……”顾屿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送她到教室？
这完全超出了他理解的“顺路”范畴！
他还要去自己的教室放书包、准备早读。
时间很紧。
“跟着指示牌走。”
他试图讲道理，语气有点硬邦邦的。
“我不认识字……”小溪的眼泪己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顾屿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陌生环境吓哭的小麻烦，再看看远处自己教室的方向，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迟到？
还是让她在这里哭？
最终，责任感（以及可能引来更多人围观的麻烦）战胜了他对迟到扣分的厌恶。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一把拿过小溪背上的那个粉红色大书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后重新拉起她的小手：“快点走。”
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让他微微晃了一下。
一个一年级的书包，对二年级的顾屿来说不算重，但这种“负重”的感觉却异常清晰——他不仅牵着她的手，还背上了她的书包。
这像一种无声的宣告：这个“麻烦”，他真的接手了。
他迈开步子，牵着她，无视周围好奇的目光，径首穿过喧闹的操场，走向一年级教学楼。
林小溪紧紧跟着他，小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肩上的负担消失了，心里的恐慌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她偷偷抬头看着顾屿紧绷的侧脸和肩上那个格格不入的粉色书包，觉得这个看起来有点“凶”的哥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找到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门口，顾屿把书包塞回小溪怀里，言简意赅：“到了，进去。”
小溪抱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面陌生的环境和小朋友，又有点怯场，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没动。
顾屿皱眉，刚想再催促，目光扫过她胸前——早上出门时林妈妈给她系得整整齐齐的红领巾，不知何时松开了，软塌塌地搭在脖子上，衬得她更显几分可怜兮兮的无措。
顾屿心里那点不耐烦又散了。
他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在小溪惊讶的目光中，伸出手，动作算不上多么熟练，甚至有点笨拙，但异常认真地帮她把红领巾重新系好，整理平整。
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细嫩的脖颈，带来一点点痒意。
小溪一动不动，仰着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屿。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他专注的样子，让她忘记了害怕。
系好红领巾，顾屿退开一步，看着重新变得整齐精神的小不点，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叮嘱意味：“放学，就在这里，别乱跑。
等我。”
“嗯！”
小溪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安心的笑容，“我等阿屿哥哥！”
下午放学的***总是格外悦耳。
顾屿几乎是踩着***冲出教室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远远地，他就看到一年级三班门口，那个小小的粉色身影，像棵扎根的小树苗，乖乖地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大书包，正伸长脖子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当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快步走来的顾屿时，那双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阿屿哥哥！”
她清脆地喊了一声，抱着书包小跑着迎了上来，自然地伸出小手抓住了顾屿的衣角。
顾屿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她跑得红扑扑的小脸和亮晶晶的眼睛，那句“慢点走，别跑”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再次把她肩上的粉色书包接了过来，挎在自己肩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梧桐巷的路上，小溪明显比早上活泼了许多。
她叽叽喳喳地跟顾屿分享着今天的新鲜事：认识了同桌叫小美，老师表扬她画画好看，午餐的鸡腿很好吃……顾屿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肩上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深蓝，一个粉红，走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但他走得很稳，步伐也放得很慢，迁就着小溪的小短腿。
巷子里有顽皮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冲过，他会不动声色地把小溪往自己内侧带一带。
林小溪仰头看着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哥哥，看着他肩上那个属于她的粉色书包，心里像被暖洋洋的阳光晒过一样舒服。
她的小手，从抓着他的衣角，变成了试探性地、轻轻地牵住了他空闲的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顾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甩开。
快到家门口时，顾屿停下脚步，准备把书包还给小溪。
肩膀卸下重量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轻松感袭来，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肩膀，又看了看小溪背上那个粉红色的大书包。
那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林小溪毫无所觉，背好书包，仰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阿屿哥哥，明天见！”
顾屿看着她纯粹快乐的笑容，点了点头：“嗯，明天……别迟到。”
看着小溪蹦蹦跳跳跑进自家院门的小小背影，顾屿站在夕阳里，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责任”这个词的重量。
肩上的负担消失了，但心里似乎被另一种更无形的东西填满了。
那东西沉甸甸的，带着一个粉色书包的柔软触感，和一个软软糯糯喊他“哥哥”的声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小溪牵过的那根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温软的、带着依赖的力道。
明天，后天，大后天……这样的日子，似乎才刚刚开始。
这个“小麻烦”的重量，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个模糊的认知，伴随着夕阳的余晖，沉甸甸地落进顾屿早熟的心湖，荡开一圈圈他尚无法理解的涟漪。
守护之路的第一步，就在这别扭的牵手中、在肩膀一轻一重的微妙感觉里，正式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