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棱爬出死人堆,捏碎了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流下两行血泪,歇斯底里的咆哮:“赵怜!你我形同此灯,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必定找你索命,将你扒皮抽筋!”百年后,薛棱习得神功,领兵攻破魔族。
拿下魔族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我复仇。
为了寻我,他将魔宫翻了个底朝天。
可他不知道,我就七零八碎的躺在他每日都要踏过的山河图里。
......“姑娘,薛少主马上就要攻入魔宫,你坚持住,他马上就来救你了......”杨柳哽咽着,一遍遍的劝说我。
可我明白,我撑不住了。
被砍掉的四肢包扎后,还在渗血。
身上血肉模糊,原本白皙嫩滑的皮被人活剥了下来。
溃烂更是如糜烂之花,盛开在身上的一些角落,腐烂生蛆。
杨柳哭的双眼红肿,见我浑身颤抖,她有些手足无措。
想要触碰,却又无从下手。
我的残躯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全都是模糊的血肉。
呼吸也渐渐放缓,眼皮也是愈发的沉重。
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都是废了极大的力气。
我快死了。
杨柳极力地想要压制住哭声,越是这样,越是悲痛。
她最终没忍住,趴在我床边放声大哭,“姑娘,薛少主马上就要来了,你不能死,你要亲口告诉他......”在魔宫里,只有杨柳会这么喊我。
一开始,他们总是喊我***,狐狸精,蛇蝎。
后来,薛棱强大起来,寻找魔族复仇。
他们就喊我瘟神,祸害......没人记得,我本该是薛棱的妻子。
我与薛棱两小无猜,他说过要与我携手此生,宠我爱我一辈子。
至死不渝。
我努力的想要抬起眼皮,却发现实在是精疲力竭,眼皮也不听使唤。
说话起来,轻的宛如喃喃自语:“我撑不到了,我好想见他......一面就好......”光是说起他,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能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就是为了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杨柳激动落泪,“姑娘,你等着,我马上去想办法,你一定等着我们,马上就能见到了......”她临走的时候,说了许多这样的话,给予了我不少希望。
我明白,她是为了激发我的求生欲,让我再多撑一段时间。
我口中苦涩难言,眼里的泪水没有断过。
如今正值战乱,宫内宫外都乱的很,她想要溜出去不是难事。
但她在魔族找了许久,都没有打听到薛棱的踪迹。
在往外去,她哪怕是找到了薛棱,也是有去无回了。
过了没多久,杨柳就回来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我无能,没能找到薛少主,但他们都说,薛少主马上就会打过来的。”
“我求你,再等等......”哪怕早知道如此,我心中还是难掩失落。
这乱世,身在魔族,想要见到敌军首领,哪里这么简单。
杨柳还在哭,本来还没消肿的眼更肿了。
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膝盖上还有伤呢,就这么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愧疚。
“起来吧,以后也别哭了。
我知道,我见不到他了。”
我想擦去她的眼泪,却恍惚意识到,自己没手了。
看她还在泪流不止,我安慰道:“见不到,也是好的。”
我如今的模样,太丑陋了。
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心中也有私心。
此时此刻死了,薛棱记忆中的模样都是我的曾经。
更何况,他恨我入骨,必定不愿意见我了。
当初,是我害得他全族被灭,那可是五百多条人命啊。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一定也在想,手刃我,报血海深仇吧。
如此安慰自己,却难免心头遗憾微消。
也还好,不多,仅一些而已。
我疲惫闭上眼,“杨柳,我想看看玲珑灯。”
杨柳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找了一小会儿,她激动的抱着破碎的玲珑灯走了过来,“姑娘,您看。”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注视着这盏破碎的玲珑灯。
玲珑灯的琉璃灯罩已经破碎,莲花座也被损坏,完好的花瓣只剩下两片。
只有刻在蜡烛上的名字还完好无损。
这玲珑灯是一对的。
是我们定情时,互赠的信物。
只是薛棱的那盏,被他用法术化成齑粉。
他咆哮着,要将我扒皮抽筋!我不怨他。
只是心疼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那些都是他的族人,他的家人......注视着这盏玲珑灯,好似看见年少的薛棱提着他的那盏跑来找我。
他说:“怜儿,我来接你回家......”我忍不住笑了。
可我耳畔传来的,却是杨柳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身已死,魂魄却没有消散。
而是留在了杨柳身边。
许是还有执念没有消除。
杨柳恍惚的抱着玲珑灯,哭出了两行血泪。
“姑娘,我一定会让你见到薛少主的。”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道力量掀翻。
疯癫的魔君大笑着走了过来,他一来,周身的灵力翻涌,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掀翻。
其实他这是在给我***。
令我臣服。
世间传闻,娶我者,可得三界。
这也是魔君不惜一切要抢夺我的原因。
只是他占有我后,并没有得到我的心。
更没有得到我的臣服。
魔君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他不遗余力的折磨我,试图用强权和惩罚来让我臣服。
每次来的时候,他势必要让我弄得一身伤,狠狠折辱我一番才肯罢休。
杨柳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挡在了我跟前,“不准,你再碰她......”话音未落,她再次被魔君掀翻。
此时此刻的魔族内外已经乱成一团。
他身为魔君,不去抵抗外敌,竟然跑来找我。
“赵怜,只要你跟我服软,我就会原谅你,你就会是我最宠爱的魔妃。”
“你何苦来呢,为了一个要取你性命的男人,吃这么多的苦头。”
他看着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我,皱起眉头。
“赵怜,你又在装死?!看来我对你还是太心软了,你再不起来,就真的死了。”
杨柳红着眼睛,眼中装满了恨意,“姑娘被你折磨死了!你一定会为我家姑娘偿命的!”“薛少主,薛少主一定会要了你的狗命!”魔君压根就不信杨柳说的话。
他探了探我的鼻息,良久,他才大笑起来,“死了,死了也好,我的山河图,马上就要完成了!”“我!才是三界唯一的主人!”他将我的尸体打包带走。
杨柳起身就要阻拦。
“放下我家姑娘......”但她哪里是魔君的对手。
不过一招,她就口吐鲜血,被打倒在地,晕了过去。
我紧张不已,想要扶起杨柳,身体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我恨得咬牙切齿,只能看着他将我的尸体带走。
他边走,还在笑:“薛棱,这份大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数日后。
薛棱的人马攻入了魔族的魔宫。
魔君疯癫,做事伤天害理,早就失了民心。
所以薛棱拿下魔宫,并没有太费力气。
巍峨的大殿上,薛棱的长剑抵住了魔君的咽喉。
“赵怜在哪儿?”魔君不慌,反而大笑,“你费尽心机攻下魔族,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你喜欢她,她可不喜欢你啊,你一失势,她马上就投入我的怀抱。”
薛棱面色铁青,剑尖离他的咽喉更近了一分,他的肌肤已经渗出血珠。
“真不知道她怎么看得上你这个废物!”魔君舔着嘴唇,“那自然是我床上功夫了得,能让她***咯。”
我突然一阵恶心,站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原来都成了魂魄,也是会恶心反胃的。
薛棱一脚踹飞了魔君,正好滚在了山河图上。
他缓缓走来,踩在山河图上,一步一步,走到魔君的跟前,踩着他的脑袋。
“赵怜在哪儿?我送你们一起做一对鬼鸳鸯。”
我的魂魄跟随着他,迫切的想要与他解释。
可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眼看着魔君就要死在薛棱的手下,一旁的唐梦月握住了他青筋暴起的手。
“薛郎,世人皆知他宠赵怜入骨,为了赵怜,他都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是往赵怜跟前送的。”
“魔族兵败,他肯定把人藏起来了,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享受荣华富贵呢。”
魔君猖狂的笑着,“对啊,本王那么宠爱赵怜,她是本王的宠妃,你找本王的宠妃作甚?”薛棱的脸黑得比砚台上的墨还要浓郁上几分。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当然是把她千刀万剐,为我全族偿命!”我自嘲的笑了。
笑得有些恍惚。
薛棱,你不必如此了。
因为我早就被人千刀万剐了。
此时此刻,你就踩在我的尸骨上。
只是你认不得。
魔君眷恋的看着身下的山河图,满是不舍的抚摸着,“薛棱,你看看这个山河图,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每次上朝,我踏过这山河图,就像是将三界的大好河山都收入囊中。”
“薛棱,你要试试看吗?”众人都看了过去,唯有君王,才能踏山河图。
坐上龙椅,更是天下之主。
如今魔族已经拿下,从这里踏过去,坐上龙椅,就是名正言顺的魔族之主。
薛棱侧头看了几眼山河图,在山河图上走了几步。
他的鞋底上还有血污,在山河图上踩出一个个残缺的血鞋印。
看着栩栩如生的山川河流,他用脚底细细摩挲,“这山河图,还真是别具一格。”
我笑了。
这山河图,融进我的肉身。
自然别具一格。
薛棱提着剑,在皇宫里到处找我,唐梦月跟在他身侧。
时不时惋惜我们之间的情谊,若非我嫌贫爱富,也不至于薛棱全族被灭。
还说我们本该是一段良缘。
她口中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深深地***薛棱。
薛棱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她嘴角的笑意就越来越深。
到了我的寝宫,他们见整个宫殿都是用玉石金银做成的。
连宫里的树木花草,都是用奇珍异宝做成的。
唐梦月惊叹一声:“不愧是魔君的宠妃,还真是极致奢靡啊。”
薛棱的恨更深了,他咬着牙:“用我全族性命换来的,她可真是会享受。”
是啊。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魔君宠爱赵怜,愿意为她搜罗天下奇珍异宝,用无数的珠宝来堆成这座宫殿。
甚至为了她,杀了足足百余无辜之人。
而她的宠爱,是用薛棱全族五百多条人命换来的。
世人唾弃她,辱骂她,魔君却宠她爱她。
谁敢说赵怜一句坏话,他就会让人把他做成肉馅。
“赵怜!赵怜你给我滚出来!”薛棱浑身杀气腾腾,提着剑就冲了进去。
杨柳听见动静,缓缓走了出去。
我忽然紧张不已,生怕杨柳说出我的不堪与丑态。
薛棱的长剑对准了杨柳,“赵凌呢?藏到哪里去了?藏到哪里也没用,她害死我全族,我寻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她索命!”我看着他眼中的恨意。
瞬间心如刀绞。
我们两小无猜,长大后更是两情相悦。
他的全族,不说全部,我也至少认识一半。
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的父母疼爱我,他的妹妹喜欢和我一起玩。
还有好些人,他们都打趣我,说将来我也是薛家的一份子。
他们等我长大,可我长大后,却成了魔君的宠妃。
在我入宫的那一晚,他们也全都死于非命。
杨柳眼眶通红,心里为我委屈极了。
颤巍巍地拿出了那盏破损的玲珑灯,“薛少主,这是你们的灯......”这盏灯,陪伴了我百年。
若是没有它,我撑不到这百年。
后来,这成了我的遗物。
杨柳在魔宫的这些夜里,都是抱着这盏灯入睡。
如今灯回到了薛棱的身边,也算是我们最后一场相见。
我也能如愿以偿。
薛棱举剑将玲珑灯劈碎,他眼中的怒火都带着恨。
“别在我跟前玩这种把戏,以为这破东西能保住她的性命吗?!做梦!”“我能毁了我那盏,也就能毁掉她这盏。
告诉我,赵怜在哪儿?!”杨柳哽咽着,“姑娘,死了......”下一刻,薛棱就抓住了她的脖子,“还敢说谎?!这么忠心护主,她还不是一出事就把你撇下了!”“姑娘真的死了,薛少主,其实当年的事情,不是姑娘要做的......”唐梦月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薛郎,这丫头肯定是要为赵怜开脱了,都是赵怜的人,杀了她也不冤枉。”
“她既然这么护住,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薛棱一听,手上的力气都加重了。
杨柳的脸色都涨得发紫。
我的身体从薛棱的身上一次次穿过,试图让他停手。
“薛少主,你误会我家姑娘了......”她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却不是为了求饶,也是要帮我解释。
可下一秒,长剑就贯穿了她的胸膛。
杨柳睁大了眼,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头一低,再没了呼吸。
薛棱回头看着举剑的唐梦月,“你杀了她,我怎么找赵怜?”唐梦月低着头,紧张的说着:“我......我也是气糊涂了,这丫头跟着赵怜,肯定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才......”好在,薛棱没有跟她一般计较。
他嫌恶地将杨柳的尸体丢在一旁,眼神冰冷的,在宫殿到处搜查。
可始终没有找到我的痕迹。
只有那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因为常年如此,已经渗透了玉石地板。
再多的水,也洗不去的污渍。
他愣在原地,看了一小会儿。
“薛郎,没有找到,她应该不在这里......”唐梦月唤了一声,薛棱这才回过神来。
抬起脚步离开此间。
只是路过玲珑灯碎片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唐梦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掠过一丝狠辣。
“薛郎,我们走吧。”
薛棱走了两步,却还是回头,将地上的碎片都捡了起来。
“薛郎!赵怜都这么对你了,你是对她还余情未了吗?你想想五百多条人命,你真的能安心吗?!”唐梦月的话,让薛棱呼吸一滞。
他的脸色也更加的冰冷。
“薛郎,我是为你好,她把你害成这样,你就不该对她心软。”
话音刚落,薛棱手中一团灵气,将碎片变成了齑粉。
风一吹,就散了。
我看着这些齑粉穿过我的身体,心也疼到了一定的极点。
我回头看着杨柳的尸体,痛苦到麻木了。
杨柳就这么死了。
是我害死了她。
她能在魔君的手里活下来,却死在了唐梦月的手上。
不过是,为我说几句话而已。
唐梦月不是薛家人,和薛棱其实也没什么多么深厚的关系。
只是我们成婚之前,薛家从路边上捡来的女子。
她当时身负重伤,是薛家不遗余力地救她回来。
之后就留在了薛家,成为了薛家的一份子。
因她孤苦无依,又身负重伤,薛棱对她多加照顾。
有时候,还会将我的东西给她用。
我没有的,也会先送她跟前去。
当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她可怜,放任薛棱这么做了。
唐梦月身子弱,就总缠着薛棱照顾她。
有时候,我也会吃味。
薛棱就会抱着我,“我只是可怜她,但我心中只爱你。”
可如今,这些话我是再也听不见了。
瞧着她的模样,也是要当女主人了。
我苦笑不已,灵魂却不自主的跟上了薛棱。
薛棱兴师动众地找了我大半天,几乎将整个魔宫都翻了过来。
但始终没有线索。
“少主!”他的手下跑了过来。
薛棱走过山河图,“找到他了?”手下摇头,“不是,是魔君要自尽,少主要过去看看吗?”薛棱冷笑一声:“他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抬起脚就要走,忽然被山峰绊了一下。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山峰上的一点红。
薛棱呼吸一滞,弯下身仔细看了看。
山峰雪白,上面的一点红,就像是雪地里盛开的一点红梅。
他忽然心头一抽,莫名的有些不安。
曾几何时,我靠在他的怀里。
衣领松开一些,看见了锁骨上的一颗红痣。
青涩的少年急忙撇开眼神,红透了整张脸。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摸上去,眼神难以置信,“赵怜......”“薛郎!”唐梦月故意大声打断了薛棱的思绪。
“薛郎,魔君自爆了,吐血不止,估计没多少时间了。”
薛棱急忙起身,“不行,他还不能死,还没说赵怜在哪儿。”
他离开后,唐梦月并没有跟上。
而是嫌恶的看着脚底下的那颗红痣。
“你活该,真是恶心。”
她拿出长剑,狠狠地划破了上面的红痣。
我只能看着。
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都不知道山河图是用我的肉身做的。
为什么唐梦月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