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风
它裹挟着城市高处排气管喷出的浓稠工业废料，混合着无数低矮棚屋锈蚀铁皮上冲刷下来的陈年污垢，汇聚成一股股粘腻、散发刺鼻铁腥与机油恶臭的黑色洪流，无情地冲刷着下方迷宫般狭窄、拥挤的巷道。
林风缩着脖子，紧贴在斑驳脱落的霓虹广告牌下一点可怜的干燥处。
廉价合成纤维外套的防水层早就形同虚设，冰凉的雨水渗进来，紧贴着他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略显单薄的脊背。
他抹了把脸，手上沾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广告牌上剥落的劣质荧光涂料。
“妈的，‘黑水巷’七号…这鬼天气，再加五信用点跑腿费都不够买杯热合成蛋白糊的…”他低声咒骂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保温性能堪忧的外卖箱。
里面是给“锈带”某个小作坊头目的加急餐。
他抬腕看了眼那破旧光屏手环上跳动的数字，时间不多了。
迟到意味着信用点扣减，甚至可能是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铁锈和某种腐烂甜味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咬紧牙关，猛地冲入那瓢泼的、污秽的雨幕。
雨水瞬间劈头盖脸砸下，冰冷沉重。
他像条被驱赶的野狗，在污水横流、垃圾漂浮的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头顶，是低空呼啸而过的悬浮穿梭艇投下的惨白探照光束，如同巨兽冷漠扫视大地的独眼，照亮飞溅的污水泥点和远处高耸入云、灯火辉煌的“天穹区”塔楼剪影。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突然，前方一条堆满废弃金属管道的岔路口，传来一声压抑的、仿佛被强行扼断的痛哼。
林风猛地刹住脚步，泥水溅上裤腿。
他警惕地眯起眼，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在“锈带”，好奇心是奢侈品，更是催命符。
几道黑影在岔路深处晃动，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
他们围着一个蜷缩在地的人影。
利器刺穿某种厚重织物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哼，清晰地穿透雨幕传来。
林风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
他认得那种声音——是高频粒子切割刃切开防护服的声音。
危险！
快跑！
理智在脑中疯狂尖叫。
他后退一步，脚跟却踢到了一个空易拉罐。
当啷！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嘈杂雨声中异常突兀。
岔路深处的黑影齐刷刷地扭过头。
几道冰冷、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他所在的巷口！
一股森冷的杀意隔着雨幕扑面而来。
林风浑身汗毛倒竖！
跑！
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转身就要冲向来路。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瞬间，那个蜷缩在地的人影猛地抬起了头。
雨水冲刷着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蜿蜒而下的深红血痕触目惊心。
但那双眼睛…那是一种林风从未见过的、近乎非人的幽深与纯粹，像最昂贵的黑曜石，又像吸纳了所有星光的宇宙深渊，穿透雨帘，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的穿透力，死死地攫住了他。
“救…”她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林风的身体僵住了。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像一根无形的钩子，瞬间刺穿了他贫瘠生活里所有的麻木和明哲保身。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声用尽全力的低吼，那个蜷缩的人影竟猛地撞开了两个扑近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他踉跄扑来！
冰冷、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奇异淡香的身体，重重撞进林风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这具冰冷颤抖的身体。
入手是湿透的、不知名材质的黑色紧身作战服，触感冰凉滑腻，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裂口，温热的液体正从裂口里不断渗出。
“别…别让他们拿走…”少女的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怀里死死抱着的一个东西，硬生生塞进林风的外卖箱和胸膛之间冰冷的空隙里。
那是一个金属硬物，棱角硌得林风肋骨生疼。
冰冷，沉重得超乎想象。
“他们…来了…”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那深邃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最后深深看了林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随即，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他臂弯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喂！
你…”林风的话堵在喉咙里。
岔路口，那几个黑影己经彻底摆脱了阻碍，如同最凶残的猎食者，无声而迅猛地扑了过来！
为首一人手中的高频粒子刃，在穿梭艇惨白的光束下，划出一道幽蓝致命的弧光，首刺林风心口！
没有时间思考了！
林风猛地转身，将昏迷的少女死命往自己背上一甩，一手死死托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怀中那个冰冷沉重的金属硬物。
他爆发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朝着一条堆满废弃集装箱、更加狭窄黑暗的岔道亡命狂奔！
沉重的脚步声、雨水被急速踩踏的噼啪声、还有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在耳边疯狂鼓噪。
背上少女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怀里那个硬物随着奔跑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冰冷坚硬，仿佛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股紧追不舍的、毒蛇般阴冷的杀意，如芒在背。
他不敢回头，只是在堆叠的集装箱缝隙、锈蚀的管道丛林间，凭着对这片“锈带”迷宫般地形的本能熟悉，疯狂地穿梭、变向。
每一次急转弯，每一次跳跃，都感觉肺部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要冲破喉咙。
不知奔跑了多久，首到肺里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首到身后那跗骨之蛆般的杀意似乎被甩开了一点点距离。
他猛地拐进一个堆满废弃合成材料板的死胡同尽头，将背上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放下，让她靠在一堆相对干燥的废弃物上。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冰冷。
林风这才喘着粗气，低头看向自己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硬物从冰冷湿透的外套与身体之间抽了出来。
雨水冲刷掉上面的泥污和残留的血迹，露出了它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