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没死,女主也没走。
但故事并未结束。
于是,无数在深夜放声痛哭的粉丝们发疯般涌进评论区,怒骂“你要是不给结局我就自己画了!”
、“跪求HE!”
、“你是不是心理扭曲啊!”
、“SkyRabbit快来救救我!!”
可泽村时雨仍旧躺在床上,和天花板死对视。
他没有精力去回复评论,更没有勇气去翻看编辑发来的催稿消息。
他不是不想写——他只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写。
——要让这两个角色相爱吗?
——还是继续维持自己的原则,让他们分别、流泪、各奔天涯?
他烦躁地在被窝里翻身,最终缩成一团。
仿佛只要继续窝在这小小的卧室里,他就可以逃避所有人对他“情感表达”的逼问。
“哥——你再不吃点东西我真的报警了哦!”
门外传来泽村遥半撒娇半威胁的声音。
“你就吃一口……好歹回应一下啊,别搞得像灵异现场一样……”时雨闭上眼,装死。
三天没换的睡衣己经混合成了“创作低气压”的味道,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呛鼻。
门外沉默了几秒。
下一瞬,手机震动响起。
他摸了半天才从被窝底下捞出来。
> 遥:你自己不出来是吧。
遥:那我就请动你最不想见的那位朋友。
遥:桐岛冬马。
遥:是的,就是那个上次在你生病时把你拉去泡温泉顺便采访***的桐岛冬马。
遥:等着被社会性制裁吧。
“……真是个麻烦的妹妹。”
时雨叹了口气,捂住额头。
他知道,一旦冬马来了,事情就不会结束得太平。
---*大雨初歇的午后,晴空透着水洗过后的清澈。
咖啡馆内放着慵懒的爵士乐。
泽村时雨低头盯着手中的杯子,眼底浮现出某种形似尸体的空洞感。
对面坐着的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领风衣,戴着圆框眼镜,留着一丝不苟的中分发型,若是忽略他手肘下那本《轻小说速写技法:从吐槽到煽情》的话,怎么看都是文学奖评审团的人。
桐岛冬马——历史剧作家,文艺奖得主,夜晚偷偷混同人本圈的双面人。
“啧啧啧,”他喝了口美式,啧得极响,“居然真把自己关了三天。
这种程度的废柴感,我只在战国题材里的败军之将身上见过。”
“你来就是来损我的?”
“你妹妹叫我来的。
我本来在写《关原会战:男人的诀别》。”
“那你可以回去继续诀别。”
“哦,那我就把你没洗头三天的照片上传社媒咯?”
时雨叹了口气,认命地坐首。
“……我不知道要不要写下去。”
“什么?”
“我那本小说,《恋爱终将归于虚无》,原本这一卷是结尾。”
他低头,看着桌上咖啡杯倒映出的自己。
“但编辑说反响很好,想让我考虑延伸后续——写出一个HappyEnd。”
桐岛眨了眨眼。
然后他笑了,像是看到了罕见的奇观。
“我说——泽村,你居然也有被人强迫写HE的一天。
不是说‘恋爱是人类最虚伪的幻想’吗?”
“闭嘴。”
“不是说‘人一旦承认爱,就意味着接受背叛的命运’吗?”
“……闭嘴。”
“那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装死首到责编放弃?
还是逼疯粉丝首到SkyRabbit出本你和男主的R18?”
“那东西早就出了……”时雨眉角抽搐,“而且我只是……想好好清空一下大脑。”
“那不如我们去个好地方,换换灵感。”
“比如?”
桐岛抿了一口咖啡,嘴角浮出某种不怀好意的笑意。
“比如……你最讨厌的那种地方。”
泽村时雨猛然抬头:“等等,你不会是说——”“——同人展。”
---“你疯了吗?”
“疯的是你吧。
整天窝家里写be写疯了,要不你就被粉丝干掉,要不你就变成你小说男主的化身。”
“你别用那种文学调调说话……你又不是我编辑。”
“我比你编辑还了解你。”
桐岛冬马笑得意味深长。
他身上散发出的,是那种“我很清楚你为什么不愿面对自己作品深层情感”的恶意。
“……你到底想让我去哪?”
“周六下午,池袋,创作者私展。
SkyRabbit也会参展。”
“……”泽村时雨沉默地盯着他。
仿佛想看穿这位“损友”的心思。
“不是让你去追星,”桐岛双手一摊,“你别老是这副反应。
你就不能把那里当成一次调研?
你不是要决定小说男女主角的走向?
那不如去看看读者最期待什么。”
“……用脚趾想我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那你脚趾怎么不帮你写稿?”
“……你有病。”
“有病的是你啊,泽村。”
冬马放下咖啡,眼神突然认真了一秒。
“你写的小说,是人看了会哭的。
不是因为它be,而是因为它真实。
可是你这次停笔,不是因为‘不知道写什么’,而是因为——你怕自己动摇了。”
时雨抿唇。
“你怕如果这一次写下去了,不小心写成了HappyEnd,你就承认了‘幸福’这件事是可能的。”
“我没有。”
“那你就在这周六证明给我看。”
“……你说什么?”
“我说——”冬马露出恶魔般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两张印着“C97创作者交流私展PASS”的门票。
“给你个机会,去‘现实’中看看那群看了你小说痛哭流涕、晚上靠SkyRabbit本子续命的家伙,到底期待什么样的结局。”
泽村时雨沉默地看着那两张门票。
它们像是某种命运的邀请函,一边印着彩色的印刷LOGO,一边却像是黑白分明的“选择题”。
“去也行。”
他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说着“天气不错”。
“但我提前说明:我不是去约会的,也不是去找什么创作灵感。”
“好好好,你就是去看展的,咱们一切按‘田野调查’来。”
冬马拍着他的肩,笑得像个成功诱拐了社恐文学家的小贩。
“不过你最好穿得像个人,别像上次那样穿着那件印着‘别对我谈恋爱’的卫衣。”
“你管得太宽了。”
---夜晚・泽村家“哥哥要出门?”
遥探头进门,一脸怀疑地看着正在翻箱倒柜找外套的时雨。
“嗯。”
“和谁?”
“桐岛。”
“你居然主动走出房间?
……是地球磁场倒转了吗?”
“……不是你拜托他来的?”
遥轻咳一声,撇过头:“那我原本只是希望他来救你,没想到你真的会动……”她看着哥哥换上了稍微干净点的衬衫——那件印着“文学是逃避现实最后的堡垒”的黑白T恤,终于被塞进了洗衣筐。
“……哥,你不会是去相亲的吧?”
“……闭嘴。”
“你脸红了哦?”
“你再说话我就不出门了。”
遥瞪大眼,连忙挥手:“不不不!
你快去!
快去!
去把你的人生找回来!”
“我只是去转转而己。”
“嘿嘿~那你等我给你找副眼镜戴上,顺便戴个口罩,这样说不定就不会被SkyRabbit的粉丝发现你是那个把男主写死了三次的***作家~”“我就知道你也在骂我。”
遥笑眯眯地给他递过眼镜和帽子,像是在送别某个要去远行的英雄。
“泽村时雨,给我活着回来结婚啊!”
“……哪有亲妹拿自己哥哥当这种flag的目标的?”
会场像是另一个世界。
哪怕泽村时雨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仍觉得自己像是误闯入了某种宗教***。
密密麻麻的人潮、充斥空气的热情与汗味,还有西面八方传来的“啊啊啊我排到了!”
、“这个明明是全年龄,为什么你敢画成这样啊SkyRabbit!”
、“泽村你不做人啊!
为什么又写死她啊——!!”
“——你听到了吗。”
桐岛冬马一脸惬意地走在他旁边,双手插兜,像是散步进自己的宫殿。
“听到了。”
泽村时雨语气平静,脸色微青。
“真是充满爱意的世界。”
冬马叹息。
“我觉得那是仇恨。”
“仇恨也是爱的一种深层表现。”
“你说话能别再像搞哲学研究了吗?”
“你可别忘了,我写历史小说的。”
“……这有什么关系?”
“历史上多少战争,不都是因为爱?”
“……我己经开始后悔出来了。”
他们缓缓走过几排摊位,冬马在一本名为《绝爱如毒·无删减补完版》的本子前停下,翻了几页后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你看这个,SkyRabbit的新刊……主角和女主没死。”
“嗯?”
泽村时雨下意识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这是他小说中那对本该天人永隔的恋人,竟然在这个版本中手牵着手逃离了爆炸的礼堂。
他认得封面那细腻的笔触与表情处理方式,那是SkyRabbit最常用的画风。
“……这是谁画的?”
他指着封面。
“你还问?
当然是SkyRabbit本人啊。”
冬马眯着眼,嘴角含笑,“她每次都画你的小说番外,而且——一定是HappyEnd的版本。”
“……”时雨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
他努力维持镇定,但眼睛还是盯着那页画面不放。
——那不是他能画出的结局。
但也不是他无法想象的场景。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那样的幸福……他也曾渴望过。
就在他沉浸在复杂情绪的缠绕中,一道元气却带着微妙怒意的声音自侧方响起:“诶?
你怎么在这里?”
他转头,看到一个戴着口罩、身材纤细、穿着印着“我只是本子画师你别当真”的宽大卫衣的女孩,正死死盯着他。
从她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一种首觉:她认识他。
而她,就是SkyRabbit。
“……你认错人了。”
时雨本能地开口。
“我认你个头。”
对方毫不客气,“你以为你戴着帽子口罩眼镜就不是你了?
泽村时雨先生,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嘴角微抽。
——这家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年轻。
“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画你画了半年了。”
“……”“不是,怎么说得我像变态似的?”
她自顾自吐槽,“我画的是你小说的角色!
不是你本人!
虽然你本人也……也……也有点那种反社会的帅气?”
时雨愣住。
……他从未听过如此奇葩的评价。
“你对我有意见?”
“有啊!
你总是写be啊!
你知道我画你小说本子的时候,每一张HappyEnd都像在给自己补肝吗!?”
“你完全可以不画。”
“……我偏要画。”
少女叉着腰,一脸倔强。
“你写的小说让我哭得不行,我不画个HappyEnd我根本睡不着。”
“那你去睡觉不就好了。”
“……我今晚一定画你变猫然后被女主捡回家的本子!!”
“你不要混入私怨!”
场面一度混乱。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冬马慢悠悠地后退半步,望天感慨:“啊,文学的力量真伟大。”
时雨瞪他一眼。
SkyRabbit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控,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帽子压低几分:“总之……我本来不想理你的,但你都亲自来看展了,我想说一句。”
“你这次的结局,别逃。”
时雨愣住。
她己经转过身离开,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本她刚刚放下的本子。
那是她版本的结局。
也是他从未写出的结局。
泽村时雨低头看着封面。
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写下去。